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卡夫卡傳 | 上頁 下頁
七一


  在佈雷齊亞的一天夜晚,我們想要盡地到某條我們認為相當遠的馬路上去。一個馬車夫開口要三個里拉,我們還價兩個。這位馬車夫表示不願去,僅僅出於友好他給我們描述了那條路遠得多麼可怕。於是我們為我們的還價感到羞愧。好吧,三個里拉。我們上了車,車子拐了三個彎,穿過短短的馬路,我們就到了想去的地方。奧托比我們倆強硬,他宣稱,他絕不能為一分鐘的路程付三個里拉。一個里拉就綽綽有餘。也就是一個里拉。時值深夜,小馬路空無一人,這馬車夫是強壯的。他很快就衝動起來,好像這場爭論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似的:什麼——說我是欺騙。——想什麼呀你們?——一說好三個里拉,就得付三個里拉,把三個里拉拿來,要不然你們等著瞧吧。奧托:「拿出價目表來看看,要不然就叫警察來!」價目表?這裡沒有價目表。——哪裡有這個價目表?——他說,這是為一次夜間行駛約定了的,如果我們給他兩個里拉,他就放我們過門。奧托叫得令人膽戰心驚:「不拿出價目表就叫警察!」又是幾聲叫嚷和尋找,然後一張價目表被抽了出來,那上面除了污垢外什麼也看不清。因此我們達成了一個里拉五十分的協議,然後那馬車夫驅車繼續駛入這條無法調頭的小胡同,他不光是憤怒,而且也悲哀,我有這麼一種感覺。因為我們的態度可惜是不正確的;在意大利不能這樣,別處也許行得通,這裡可不行。但是誰在匆忙中又能考慮到這一點呢!沒什麼可抱怨的,總不見得人們能在短暫的一個飛行周內就變成意大利人。

  可是後悔不該破壞飛機場上的歡樂,否則只會帶來新的懊惱。我們與其說是走入飛機場,不如說是跳進去的,我們全身每個肢體都處於亢奮激動狀態,這種激動在這裡的陽光下有時會一下子抓住我們一個個肢體。

  我們從飛機庫旁走過,它們都拉上了幕布立著,如同周遊演出的喜劇演員舞臺前拉上的幕布。在覆蓋著飛機的這些幕布上編寫著飛行員們的名字,名字上方是他們家鄉的三色旗。我們讀到這樣一些名字:科比安奇、卡格諾、盧吉爾、庫爾提斯、慕契(這是架三叉如飛機,顏色是意大利的,信任意大利勝於信任我們)。安查尼、羅馬飛行員俱樂部。佈雷裡沃特呢?我們問。佈雷裡沃特是我們一直在想念著的,佈雷裡沃特在哪裡?

  盧吉爾在他車庫前用籬笆圍起來的圈子內跑來跑去,這是個小個子,鼻子十分醒目,穿著襯衫。他忙得要命,不太清楚在忙什麼,他甩動著那對強有力地動彈著的雙手,邊走邊摸各種東西,叫他的工人到車庫的幕布後面去,又把他們叫回來,自己從其他人中間擠進去。而他的太太站在一邊,穿著白色的緊身衣服,一頂小黑帽緊緊嵌入頭髮中,套著短裙子的兩腿微微岔開,她朝炎熱的空間看著,活脫脫是一位商人太太,小腦袋瓜裡裝滿了經商的一切憂慮。

  在旁邊那個飛機庫前面孤單地坐著庫爾提斯。透過敞開一條縫的幕布可以看見他的飛機.這架B機比人們傳說的要大。當我們經過時,庫爾提斯正將《紐約導報》高舉在面前,讀著一頁上方的一行;半小時後我們再次經過時,他已經讀到這一頁的中間了;又過了半小時,他結束了這一頁,開始讀新的一頁。他今天顯然不想飛行。

  我們轉過身去,看到的是廣闊的原野、這片場子大得驚人,以致楊子上的一切都顯得孤零零的:我們旁邊的目標杆,遠處的信號杆,位於右邊某處的起飛彈射器,一輛委員會的汽車在原野上畫著弧形,在它自己的塵土中停下,繼續行駛,一面黃色的小旗幟在風中鼓動。

  在一片幾乎是熱帶的國土上,這裡形成了一片人造荒原。意大利的達官顯貴們、巴黎珠光寶氣的女士們和其他所有成千上萬的人會聚在這裡,眯縫著眼睛一連數小時望著這片陽光照耀的荒原。廣場上毫無通常在體育場地上所有的那種可調節趣味的畫面。這裡沒有跑馬用的漂亮的障礙物、沒有網球場的白線。沒有足球場鮮嫩的草地,沒有汽車或自行車競賽者們冷漠機械的盤旋往來。僅僅在下午的兩三次一群五彩繽紛的騎手隊伍穿過原野。馬是為飛塵所掩沒,均衡的陽光直到下午五點尚未發生變化。原野上既無物可覷,亦無任何音樂,只有群眾的口哨聲時而在那些索價便宜的場地上響起,以圖滿足耳朵和耐心的需求。在我們身後的看臺上的那些人無疑與空虛的原野毫無區別,水乳交融。

  在木欄杆的一邊肩並肩站著許多人。「這麼小啊!」一夥法國人仿佛歎著氣在說。怎麼了?我們擠上前去。場子上,離得很近,有一架小飛機立在那裡,披著真實的偏黃的色彩,人們在為它的飛行做準備。這回我們也看見佈雷裡沃特的飛機庫了,旁邊是他的學生雷布蘭茨的飛機庫,那是他們自己在原野上搭建起來的。我們馬上就認出靠在飛機的一個翅膀上站著的是佈雷裡沃特,他的腦袋牢牢地坐在脖子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機械師們的手指,看著他們是怎麼擺弄引擎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