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卡夫卡傳 | 上頁 下頁
四一


  在不祥之兆下結成的婚約關係(「像一個犯人一樣被捆住了手腳等等」),7月底便已破裂,同樣是在柏林。「旅館裡的法院」,他記載著。據他告訴我,那是在安哈特火車站旁的「阿斯壩宮廷」旅館。在決定性的宣佈發表時除F.外還有她的女友在場。然後是父母那兒的情景。「母親零星的淚花。我宣告這次教訓到此結束。父親從各方面正確地理解它。為了我的緣故從馬爾默連夜趕來,穿著襯衫坐著。他們同意我的態度,沒有任何或沒有多少可譴責我的。無辜而形同魔鬼。」在這些震撼靈魂的場合,卡夫卡總是不斷向自己提出良心問題(「不得不承受和製造這種磨難。」),我認為在這一事件中可以找到解除婚約後馬上產生的兩部偉大新作的根源,這錯不了。9月他給我朗讀了《訴訟》這部長篇小說的第一章,11月給我朗讀了《在流刑營》。作家自我懲罰的文獻,幻化出的贖罪行動。長篇小說《訴訟》的主人公K.做了些什麼,沒有交待。根據普通的尺度,他是無辜的。他「無可非難之處或無可厚非」。但他「無辜而形同魔鬼」。不知怎麼的,他總是不能充分達到正確的生活的規則。一個神秘的法庭要求他說明問題,最終對他實行了處決。「在他三十一歲生日前夕,」最終那章中這麼寫著。卡夫卡開始寫這部長篇還真的是三十一歲。這本書裡有一位姑娘多次出現,她是畢爾斯.特納小姐,在手稿中卡夫卡多半把這個形象縮寫為B.小姐或F.B.,那互相間的聯繫這麼一來就完全清楚了。結束時K,還抗拒捕役。「這時在他們面前出現了畢爾斯特納小姐,她從一條比廣場低的街道沿著狹窄的梯級朝廣場走上來。不能完全肯定是她,但是非常像。不過K.對那是否肯定是畢爾斯特納小姐並不在意,只是他很快意識到他的反抗是徒勞的。」——那出現的是畢爾斯特納小姐亦或只是與她相像確實無關緊要。整個失敗的結婚嘗試都將顯示出,它對卡夫卡的生活來說只是一種模式,沒有具體的個人的意義,與未婚妻個人無關;這是一種模式,只有通過一種獨特的女性人品才能打破,正如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中顯示出來的那樣。

  他同他非常欽佩的詩人恩斯特·魏斯(恩斯特·魏斯似乎通過提參考意見在一定程度上參與了柏林的事態發展)到丹麥的波羅的海海濱勝地瑪麗亞利斯特作了一次旅遊,他在那兒起草了一封給父母的很有啟發性的詩,有啟發性的原因之一是,它表明,在有些時期,弗蘭茨認為存在著職業性進行他的文學工作的可能性。這封信中有這麼幾段話:

  我同柏林之間還未了結,因為我相信,整個這件事是

  為你們好也為我好(因為它們肯定是一回事)而阻止了我

  繼續像至今這樣拖延下去。你們看吧,我也許並未給你們

  帶來真正沉重的痛苦,按理說這次解除婚約是應該會有這

  樣的效果的,但我從遠處看去做不出這種判斷。但是我更

  談不上給你們來持久的快樂了,請相信我,這裡的原因

  僅僅在於,我連自己都沒法使自己持久地快樂。至於為什

  麼會這樣,恰恰是你,父親,最容易理解的,儘管你對我

  的願望不能予以認可。有時你述說著,你當初的日子是多

  麼艱苦。難道你不認為,這是一種培養自我蔑視和滿足的

  教育方法嗎?你難道不認為——而且你也直截了當地說過

  ——我過得太順利了嗎?我至今完全是在不獨立的、特別

  愜意的條件下成長的。難道你不認為,儘管一切造成這種

  條件的人對我是那麼仁慈、親切,但這對我的個性來說不是毫無益處的嗎?世上當然有那麼些人,他們無論在什麼環境中都能夠確保自己的獨立性,但我不屬￿他們的行列。當然還有那麼些人,他們無論在什麼環境中都拋不開非獨立性,至於這是否不屬￿他們的行列,不防做一些嘗試。認為我做這類嘗試歲數已太大的異議是不能成立的。我比表面上更年輕。使人持年輕是非獨立性的唯一好處。自然也只有當非獨立性結束時,這個好處才產生效益。

  在辦公室裡我卻是永遠得不到這種改善的。在布拉格就乾脆不行。這裡的一切都是為把我這個從根本上需要非獨立性的人保留在非獨立性中而造就的。一切都提供在我的附近。辦公室對我來說是煩人的,經常是不可忍受的,但從根本上說又是容易對付的。通過這裡,我賺的錢超過我的需求。為了什麼?為了誰?我將沿著薪金的梯子往上爬。意義何在?這個工作對我不合適,它從來不能給我帶來自立,只帶來工資,我為什麼不拋棄它呢?假如我離職,離開布拉格,我不必冒任何風險,而能贏得一切。不冒任何風險,是因為我在布拉格的生活不能引導我走向任何益處。你們有時開玩笑地把我同R.舅舅相比。但是如果我留在布拉格,我的道路與他的也就相去不遠了。與他相比,我將會有更多的錢,更多興趣,更少信仰,我將會不滿足,其他區別幾乎沒有什麼了。在布拉格以外我可以贏得一切,這就是說,我會成為一個自立的、心境平和的人,充分調動一切能力,作為優秀、真實的勞動的報酬,真正的生存意識和持續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這麼一個人你們也將更好些(這將不是最次要的成就。你們將有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具體舉動你們也許不盡相同),但你們會對他整體上感到滿意,因為你們會自謂:「他在做他力所能及的,」這種感覺你們今天沒有,說實在的。

  關於計劃的實施我是這麼設想的:我有五千克朗。這筆錢使我有可能在德國共處,在柏林或慕尼黑,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假如不得不如此)生活兩年。這兩年使我能夠從事文學工作,並能使我將布拉格期間由於內心的鬆弛和外界的干擾而在清晰度、充實度和諧和度上達不到要求的東西從心中帶出來。這個文學工作將使我能夠在這兩年後靠自己的收入生活,即使那收入是菲薄的。即使是菲薄,那也是我現在在布拉格過的日子和在那之後將過的日子所無法相比的。你們會提出異議,說我錯誤地估計了我的能力和由這能力決定的掙錢可能性。當然,這不能絕對排除。只是應該考慮到,我已三十一歲,這類錯誤估計在這個年齡不可能發生,否則一切估計都不可能做出了;此外還應該考慮到,我已經寫過一些東西,儘管不多,畢竟獲得了一定的承認;最終可據以駁倒這個異議的是:我絲毫不懶,生活上要求不高,因此,如果一個希望破滅了,會找到另一種掙錢的可能性,反正不會麻煩你們,否則的話,不僅對我,而且對你們的影響都會比目前在布拉格的生活的影響更惡劣,將是全然難以忍受的。

  我對我的狀況知道得很清楚,我渴望知道你們的看法。因為我確信這是唯一正確的方法,我確信,假如我錯過了這個計劃的實施,便是錯過了關鍵性的一步——因此我當然對於知悉你們的看法看得非常重要。

  致最衷心的問候!

  你們的弗蘭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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