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伽利略 | 上頁 下頁


  也許大學從廉價書的大量出版中獲得的好處不如社會其他部門多。幾個世紀以來,大學在沒有多少教科書的情況下靠講演和辯論一直昌盛不衰。如果有大學教科書的話,那它並沒有比14世紀進步多少。對亞裡士多德著作的注釋仍然是主要的教科書。教授的傳統工作不是革新,而是收集和整理既成的材料,把它們傳授給學生。

  除了醫學以外,16世紀科學上的多數重大進展都發生在大學之外。哥白尼和第穀·布拉赫的新天文學,塔塔利亞和斯特文的數學,吉多波德的力學和本尼笛梯的物理學都是例證。況且這樣的進展很少納入大學的教學中,因此在世紀的歐洲,僅有兩三個教授對講授哥白尼學說感興趣,而意大利竟無一人。哲學教授們所爭論的物理學問題雖然起源於中世紀,但與實用科學的興起毫無關係。

  伽利略究竟從中世紀的科學和哲學中繼承了多少東西,至今仍是個爭論不休的問題。直到這個世紀,多數科學史家都普遍認為中世紀是科學的貧乏時期。

  就天文學家來說,從托勒密到哥白尼很少有新的發現;而在數學的物理學方面,從阿基米德到伽利略這一更長的時期內幾乎是一片空白。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當杜恒發表他對中世紀手抄本的研究時,這些觀點看起來就不那麼確切了。杜恒發現了大量資料,以致他逐漸認為,科學從古至今是連續演化的,很少有驚人發展的時期。他提出了一個帶有挑戰性的觀點:如果說曾經有過科學革命的話,那它不是發生在本世紀,而是在14世紀。杜恒的結論被後來的研究修正了,但它在許多方面還是可取的。

  杜恒在工作中提出了兩個關係到伽利略科學的問題。首先,是個專門性的問題,即伽利略對重物下落的探討究竟是來自用現代科學的精神對自然的直接研究呢,還是由中世紀的衝力理論和與衝力理論同時但獨立出現的勻加速運動「平均速度」的分析發展而來的。其次是一個更廣一點的問題,即伽利略的科學是建基於哲學之上而未向哲學提出挑戰,還是在通向理解自然的道路上它也是一個競爭者。

  他在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兩部著作中似乎總是用貶斥的口吻對待哲學家。中世紀的科學肯定是亞裡士多德哲學的一個分支,那麼杜恒的「連續性」的觀點就必須把伽利略物理學描繪成在哲學上乃是植根於中世紀的典籍,而不是植根于對自然現象所做的新的直接的研究。從另一方面來說,亞裡士多德主義者向伽利略的科學發動了猛烈的攻擊,這就很難把伽利略看作是一個亞裡士多德主義的自然哲學家。

  解決伽利略科學問題的另一條途徑是由科雷於1939年開創的,他認為伽利略科學是一個柏拉圖主義者反對大學中傳統的亞裡士多德主義的產物。在科雷看來,伽利略強調數學的物理學是根據柏拉圖的學說;柏拉圖認為唯一值得哲學研究的世界是感官難以達到的,只能通過數學去把握。依據科雷的觀點,雖然在亞裡士多德主義引導下鋪平了中世紀用數學抽象地研究運動的道路,但是科學上的一場真正的革命卻是伽利略這位柏拉圖主義者掀起的。科雷的意見是,伽利略聲稱的實驗是純粹的理想實驗,他對運動的所有研究都能用阿基米德式的數學推理來解釋。許多科學史家都支持這樣的結論。

  就「中世紀連續性」的字面意義來說,據伽利略本人的手稿可能會否定這種說法。加速運動中的「平均速度」是中世紀數學家的基本術語,而在伽利略的手稿中或在他出版的書籍中卻從未出現過。中世紀對平均速度的分析,通過中間時刻的速度把加速運動與勻速運動聯繫起來。只有可完成的有限運動才存在時間上的終點。伽利略推出的無終點運動的加速度合乎數學上連續變化的速度。至於中世紀的「衝力」觀念,在伽利略的著作中很快就被簡單的速度守恆所代替。

  近來還從以前未出版的伽利略的筆記中發現有實驗測量的記錄,這就否定了科雷的結論。最後,伽利略得到他的重物體自由下落定律所採用的數學概念和步驟也與中世紀哲學家的方法大相徑庭。

  第三種解釋是由小蘭德爾倡導,科學方法史家提出來的。小蘭德爾專門研究了16世紀帕多瓦大學的亞裡士多德主義,認為伽利略的科學是新亞裡士多德主義的產物。在文藝復興期間,對方法以及數學確定性的專門討論在帕多瓦大學導致一種開明的亞裡士多德主義。伽利略採用了其中一些術語,因此那些科學方法史家就認為他的科學方法是從開明的亞裡士多德主義那裡借用來的。這樣就出現一個問題,帕多瓦新亞裡士多德主義的領導人紮巴瑞拉是在伽利略去帕多瓦執教前不久去世的,雖然他反對直接訴諸經驗,但卻直言不諱地反對把數學用於科學。他的後繼者是克雷蒙尼尼,此人與伽利略同在帕多瓦教書,但在每一個科學問題上他都堅決反對伽利略。他們兩位私人關係很好,但帕多瓦的亞裡士多德主義的根本立場明顯地反對伽利略所倡導的精心測量,反對他用數學比例代替由歸納得到的物理原理和代替以三段論邏輯尋求原因。

  另外有些人在探討伽利略建立科學概念所依據的哲學基礎時,追溯到了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但這只是完全誤解了伽利略對連續量的數學分析。還有些人把伽利略說成是一個「調和者」,正如過去人們通常稱那些把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調和在一起的人一樣;要不然他就是一個折中主義者,像布魯諾那樣從衝突的哲學雙方分別取一部分來適應自己。某些人視伽利略為洛克經驗主義哲學的先驅;另一些人則認為他是孔德實證主義的始祖。事實上正如克龍比多年前所指出的,幾乎沒有一種叫得出名的哲學不能在伽利略的著作中找到某些支持和安慰。因此,如果不分皂白青紅地把伽利略的科學與這種或那種哲學體系聯繫起來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在伽利略的學生時代,大學中的物理學一直是亞裡士多德的自然哲學,因此在他成為數學教授的頭幾年裡,想多少改進一下處理運動的傳統方式那是可以理解的,即使這樣做他也感到教物理的哲學教授們對他的敵視。然而在私人教學中,他遇到了涉及數學的實際問題,並逐漸產生了興趣。對這些問題的解決引導他走向了實用科學;他從中認識到實際工作者的才能,這些人大都沒受過多少教育,但卻解決了物理學上的一些問題。伽利略最終用意大利文發表了他的大多數著作,就此他在1612年寫信給他的朋友說:

  「激勵我去這樣做的原因是,我看到大家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學生變成醫生、哲學家等等,讓他們去幹那些常常是不適合他們的職業,而其他能幹的人卻被家庭瑣事纏身,或從事了其他與學問無關的職業。正如魯桑特所說,雖然這些人具有實際知識,但卻讀不懂拉丁文寫的東西,因而他們相信,那些含有邏輯和哲學的最新發現的可憐的小冊子,對他們來說永遠是深奧難解的。現在我要讓他們明白,大自然給予他們的與給予哲學家的一模一樣,既然給了他們觀看大自然傑作的眼睛,因此也給了他們能掌握和理解這些傑作的頭腦。」

  對於誰能代替亞裡士多德成為哲學上的嚮導,伽利略的回答是:「在森林裡,在陌生的地區,我們需要嚮導,但是在平原,在開闊的地方,只有瞎子才需要嚮導。這種人最好還是呆在家裡,而任何有眼睛、有頭腦的人完全可以當自己的嚮導。」讓具有普通智力的人在沒有哲學的引導下,睜開眼睛看看大自然的傑作,這種觀點直到19世紀赫胥黎稱科學為「系統化的常識」時,才為大多數科學家接受。對後來的學者來說,不管他說過什麼,只要把這種觀點歸於伽利略,似乎就完全犯了歷史劃分的錯誤。

  某些相信科學沒有哲學便一事無成的人,發現伽利略沒有詳細闡明一種哲學,便認為史學家有責任替伽利略發現或創造一種哲學。其實當伽利略說到森林和陌生地區時,他所提出的恰恰就是哲學。對於這種哲學他在《兩門科學》一文中寫道:「這樣的深沉思想屬￿那些我們所高攀不上的學說,我們科學家必須願意去充當這微不足道的工匠,這些工匠從採石場中探采出大理石,而後有才幹的雕刻家才會使那些隱藏於粗糙外表之下的精美雕像顯露出來。」伽利略並不相信科學作為能使人類進行研究的一種證明和推理的方法會解決人類感興趣的所有問題,甚至不相信它能解決非常多的問題。

  他的生活和工作會告訴人們他是怎樣形成這種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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