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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


  歐內斯特的主治醫生是休格R·巴特。負責心理醫療的醫生是哈華德P·羅姆。他是心理治療中心的兩個高級醫師中之一。幾天之後,瑪麗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在太陽谷的醫生喬治賽維爾沒辦法降低爸爸的血壓,因此不得不到梅約醫療中心來。在這裡醫生給他一次大檢查。到目前為止檢查的結果還比較好……我完全相信醫生們不但能確斷我丈夫的病情,而且能治好他的病。」歐內斯特自從一九四七年以來一直有高血壓。除了這個,內部器官的檢查幾乎全都是陽性。經過做葡萄糖耐受性試驗,結果證明病人患有輕度糖尿症。負責新陳代謝檢驗的斯普萊格醫生認為:歐內斯特的體重一百七十五磅是比較理想的。只要他的體重再不增加,他願意吃什麼都行。巴特醫生發現,歐內斯特肝臟的左葉可以明顯的觸及。它的邊緣是圓的。由於歐內斯特多年來飲下大量的酒精,引起了糖尿病和肝腫大。巴特醫生認為歐內斯特很可能患一種非常罕見的血素病。但要作出確切的判斷,還需要進行活組織檢查。因此,他決定暫時不作進一步檢查。

  歐內斯特的血壓一遇到他心情急躁不安就突然上升。在開始接受治療階段,他的血壓保持在220—150之間。醫生認為,歐內斯特精神上的頹廢,部分原因是服用治療高血壓的藥物引起的。醫生建議往後非到絕對必要時,決不要服用那種藥。然而,他的精神憂鬱症越來越嚴重,羅姆醫生只好採用電療法,從十二月底到一月初,每週進行兩次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歐內斯特現在除了感到頭痛和患有失語症外,其他似乎還正常。歐內斯特同醫生、護士交上了朋友。他從斯克裡布納出版社要來一些他的作品送給這些他新交上的朋友。他常到巴特醫生家去做客,常對醫生和護士說,他對醫院生活感到厭倦,想到存書很多的地方去走走。

  十二月裡的一天,他外出回家,頭上戴著一頂禮帽。他小心謹慎地取下帽子,接著把後腦勺的頭髮往前面梳,以便把禿頂遮蓋起來。開始他顯得有點不自在,喝了兩杯酒後話頭就來了。他談起在非洲飛機發生事故的生動場面。可是當他記不起那些獵物的名稱的時候,他急得流下淚來。大家知道,他記憶力的衰退是由於接受電療的結果。然而,他的神經錯亂並沒有徹底治好。例如,儘管當時他身上不名一文,他對別人說,有人要搶他的錢。聖誕節前夕,他應邀到巴特家作客。他同巴特夫歸和他們的四個孩子一起吃飯,他感到既榮幸又快樂。他和瑪麗用西班牙語法語和德語演唱西班牙民歌。一月初旬,他出席了另一次招待會。這次巴特醫生同意他喝少量的酒,他高興極了。他還同巴特醫生和他的兒子到梅耶附近的一個舊採石場去打泥鴿子,結果打中了一排共二十七隻,還隔著一百一十尺遠,用0.22口徑的手槍打中了擺著的全部空酒瓶。

  歐內斯特到羅切斯特的醫院就醫一事本來是沒有公開的。六個星期之後,即一月十一日才正式宣佈這一消息。立即慰問信象雪片一樣從四面八方紛紛飛來。來信者有的是他的老朋友,新朋友,有的是敬仰他的從不相識的陌生人。他的朋友的信件使他重溫舊夢。例如:基威斯特島的湯普森、比米尼的謝夫林、西班牙內戰時期結識的彌爾頓沃爾夫和伊利斯布裡格。他還記得在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之後,他曾和一些人,包括布裡格在內在加勒比海海域巡邏,追蹤敵人的潛水艇。有一次,他給布裡格寄去一封信,通知他去哈瓦那參加一個交際會。他還收到了一些軍隊裡的朋友的信,如朗哈姆和傑姆勞基特。他們都是在一九四四年就同他結交成友的。另外,他還收到菲利浦帕賽維爾的信,告訴他,在他七十六歲生日那天還親手打死了兩隻傷害牲畜的獅子。歐內斯特請醫院裡的一位秘書麥克科裡替他打字覆信。從他給秘書口授覆信的情況來看,他的記憶力正在恢復,差不多達到正常人的程度,信的內容洋溢著昔日對朋友的熱情。

  一九六一年一月十二日,海明威接到當選總統肯尼迪拍給他的電報,邀請他和他的妻子參加十九日和二十日的總統就職典禮。歐內斯特當時內心的高興,實在難以形容。第二天,他給肯尼迪總統複電說,「對於總統的邀請,我和妻子都感到無上光榮……祝願新的政府在發展文化和其他事業方面取得成功。遺憾的是,我在這裡養病治療高血壓,一旦離開這裡,一切活動就會受到限制。因此,無法參加總統的就職典禮。我們謹向肯尼迪總統和夫人表達我們的深切謝意和最熱烈的祝賀。」一月二十日海明威夫婦通過電視觀看那盛大的就職典禮。隨後,或許出於無意,歐內斯特又給肯尼迪總統拍了電報。電報中說,「我們在羅切斯特收看電視,觀看了盛大的總統就職典禮,心裡充滿著幸福、希望和自豪感。我們看到了美麗的總統夫人。從熒光屏上所看到的使我深信肯尼迪總統今後將會象就職典禮那天頂住嚴寒一樣頂住任何熱浪的襲擊。自從我對政府恢復信任和有所瞭解以來,我看到,總統每天都面臨著許多困難和棘手的問題,等待著他拿出勇氣去解決。我們感到特別高興的是,正當國內外危機四伏、危象橫生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大無畏的人來當我們的總統。」

  由於惡劣的天氣和害感冒引起的頭痛,歐內斯特一直呆在羅切斯特的醫院裡。一月二十二日他才正式離開聖瑪麗醫院。他在醫院裡整整住了五十三天。特別湊巧的是,他出院乘飛機回家的那一天剛好是他在烏幹達時同羅伊馬薩從內羅畢西郊機場起飛的七周年。他心有餘悸。不過,這次不會出問題。駕駛員拉裡約翰遜駕著飛機朝他十分熟悉的西邊航線航行。飛機越過溫德裡物山脈,穿過月亮山山口,整整飛行了八個小時,終於平安地在海萊機場降落。

  三天后,歐內斯特說,「工作一勞累,血壓又會升高。」在一段時間裡,情況似乎是這樣,雖然他的工作並不重,只是把他過去在巴黎寫的手稿,按內容、時間的先後重新編排整理。他每天上午七時起床,八時半開始工作,中間休息一個小時。午飯後,睡一下午覺,然後到雪地裡去散步,當作一種運動。他經常單獨這樣走來走去,頭上戴著一頂花格布帽,穿著高統皮靴,不時停下來對那些放學回家的小學生招手致意。瑪麗訂出一個計劃,每天他們開著汽車沿三十九號公路北上,到了固定地點停車步行一段路程。歐內斯特認真按醫生的吩咐不喝含高強度酒精的酒,只是在吃飯時飲少量的紅葡萄酒。一天,他從朱克阿特金森市場買回一隻刻有度數的量酒杯,想量一量他每天到底喝了多少酒。二月初,他說,「每天都在思考,動腦筋,然後設法把想到的東西寫下來。可是情況十分艱難。」他十分想念他在古巴家裡書房裡的書。他寫信給斯克裡布納,請他把詹姆斯國王的聖經和牛津英文詩集寄給他,因為他想在裡面找個短篇小說集的標題。

  查理士斯克裡布納給他回了一封激勵他的信。信裡克裡布納提醒他自己立的畢生座右銘:要堅持下去。歐內斯特很受感動。他立即覆信表示盡力去做。每天上午他來到後邊臥房,站在窗前的大書桌旁邊,翻閱報紙,一看就好幾個小時,頭都不抬一下。正如瑪麗說的,他的眼睛從不望窗外的山林風景。二月份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歐內斯特越來越象個隱居者。他再不邀請朋友一起觀賞電視裡的鬥牛表演,也不到凱特丘姆或太陽穀去了。當他從樓上的書房出來,穿著寬鬆的印度睡袍慢慢走下樓來的時候,他才同人談上幾句話。他的眼光深邃,思想深沉,令人難以捉摸。有時他站在寬大的窗子旁邊凝視著遠處河流對岸的凱特丘姆,眼光穿過疏疏落落、枯乾了的棉花樹,最後落在安葬死人的墓地上。即使他真正能看到什麼東西的話,他也從不告訴別人。

  歐內斯特現在幾乎完全停止寫作了,偶爾給朋友寫幾封回信。二月份,瑪麗要他寫幾句話附在送給肯尼迪總統的書上面。她買回一些紙,裁成所需要的寬度和長度。隨後他開始在客廳裡的長桌上寫。他整整忙了一天,中間只停下來吃中餐。桌上放著二十幾張寫過的紙。顯然,全部不合格。這時房子裡氣氛十分緊張。瑪麗耐著性子等著,後來索性到外面去散步。可是當她散步回來,他還在那裡不停地寫。他所喜歡接觸的人不多。其中一個是賽維爾醫生。賽維爾醫生每天都到他家給他量血壓。他這樣來來往往,仿佛歐內斯特的生命就操在他的手裡。他們兩人總是肩並肩地坐在客廳的北端窗子下的長椅上。歐內斯特總是坐在老地方,上臂箍著那灰白色的量血壓器,一邊辛酸地說,他再也不能寫作了——不可能有新的作品了。說到這裡,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淌流在雙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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