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海明威傳 | 上頁 下頁
一七二


  歐內斯特給瑪麗寫了另一首詩。這首詩是模仿別人的自由體詩和散文詩的混合產物。他是利用九月二十八日至十月九日每天早晨上廁所的時間思考寫成的。窗外,政法部花園裡的樹葉開始變黃了。窗內,歐內斯特渴望愛情和戰爭調和起來,不發生矛盾。他在詩中寫道,「這就是他的新的真正的愛情。」「瑪麗維爾斯那敏銳的眼光,那光潔可愛的臉蛋(中國明朝時代的面頰),那吸引人的胸脯。這一切就象船頭的裝飾那樣美麗可愛。」但在天邊地平線上,在比利時,在瑞奇的西邊防線,那裡戰鬥正在進行。只要戰爭在繼續,他就要回到戰場上去。

  當然,也存在著死亡的王國。歐內斯特在一九四四年九月十三日至十四日兩個夜晚向在戰鬥中陣亡的第二十二步兵團的戰士默哀致敬。據當天的士兵傷亡統計報導,在西格弗裡德防線的攻堅戰中盟軍有六名軍官和六十一名士兵陣亡。他在詩中寫道,「現在他同這位以前他曾拒絕她三次,如今已死去的妓女睡在一起。你是否願意把這個已經死去的妓女當作你的合法的妻子?願意的話,請跟著我重複念上六七十次。」

  最後,他把所有一張一張寫有詩句的紙收集起來。這首詩一共寫了八頁。他用打字機打好,然後把它放進制服的口袋裡。他帶著這首詩來到在奧地安路賽爾維亞比奇書店裡舉行的宴會上朗讀。大衛E史切曼正給《生活雜誌》寫一篇關於賽爾維亞的生平文章。作者請她提供她在一九二〇年時結交的一些朋友的情況。參加宴會的有傑內特弗萊納,《紐約雜誌》駐巴黎的出色的記者以及威拉裡,瓦科斯、史切曼和其他的人。大家懷著崇敬的心情靜靜地傾聽著。

  瑪麗恩迪特裡奇在瑞芝旅店租了一個房間作為臨時寓所。瑪麗恩作為美國軍隊的軍妓,經常到前線各地慰問士兵。曾經有兩次在瑞芝旅店的酒巴間,她用低沉的聲音朗讀歐內斯特那首詩,在座的人,包括歐內斯特在內都感動得流淚。瑪麗恩張大眼睛憂鬱地望著海明威說,「爸爸,你寫了一首動人的詩。你想幹什麼,我都不在乎!」歐內斯特精神上得到了鼓舞,他更加沉溺於想像。他對巴克朗哈姆說,現在他對死亡的理解同時對哈瓦那的老妓女的理解差不多。儘管他買酒給她喝,但他從來沒有同她上樓去。不過,「從來沒有」這四個字的意義是十分嚴肅的。他心裡十分清楚不管我們說些什麼,我們決不去做。

  在寫這首詩的同時,歐內斯特開始考慮寫一本以他的戰爭經歷為題材的長篇小說。他的經歷包括在海上尋找敵人的潛水艇,參加英國皇家空軍的偵察活動,跟隨第四步兵師馳騁於法國境內等。他寫信給伯金斯,說他在四月份離開古巴去紐約的時候就幾乎要動手寫關於他在海上巡邏的事蹟。他說,如果他能幸運地安安全全從歐洲戰場回國,他可能有文學創作方面有大的進展,這對斯兌裡布納雜誌社是大有裨益的。正如上次他的斯奇尼埃菲爾之行一樣,創作上有大收穫出版社也發了一筆大財。

  不久,他又要動身遠行了。他回到瑞芝才六個星期左右,就得到消息,說第四步兵師將向敵人發動一次新的攻勢。這次戰鬥的任務是在杜朗的欣蘭市附近西邊茂密山林地帶開闢一條五十五平方公里的道路來。這個任務乍一看似乎很難完成,因為河水湍急,冰冷刺骨,到處污泥又深又滑。德國人隱蔽得很好。他們四處佈設地雷。山坡和峪穀設有迫擊炮和機關槍。附近山巒都在敵人的大炮射程之內。敵人把周圍的村莊變成連環守衛踞點。有個叫福特傑瓦特的村子周圍樹木多,黑壓壓的一片樹林,有利於隱避。

  十一月十五日傍晚湯姆奇南中校正呆在他營部指揮所裡。指揮所設在福特傑樹林的西端一處林間空地上。奇南中校偶然抬頭往遠處看,只見一個個子高大,穿著軍綠色制服,深統軍皮靴,頭上戴著鋼盔,鼻樑上掛著一副鋼邊眼鏡,眼睛不時望著周圍的東西。看他那樣子是個近視眼。他那高大的身子本來已一目了然,但由於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皮夾克作襯托,身體的輪廓就更清楚了。奇南中校看出這種裝束在斯奇尼埃菲爾初冬雪地裡是一種偽裝。他鼻樑上架著的那副眼鏡同他的巨大的身軀,大鼻子,大臉龐比起來就顯得既不相稱又十分渺小可憐。這個人手裡拿著一支卡賓槍,他就是奇南第一次見到的海明威。幾個小時前他由警衛員吉安迪康開車,由比爾瓦爾陪同,坐著吉普車冒著寒風來到這裡的。

  當天晚上朗哈姆在設在汽車上他的團部辦公室同海明威談天,喝海明威帶去的威士忌酒。他們一直談到深夜。歐內斯特談到他兒子波比和妻子瑪薩。波比自十月二十八日起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瑪薩向他提出離婚。朗哈姆談到他的妻子瑪麗,他的獨生小女孩以及他第一次自己購買的在弗爾吉尼亞,阿靈頓的一幢新的小房子。歐內斯特還談到不久前在芬卡發生的暴風雨,刮倒了許多樹和房屋;談到在暴風雨中他的忠心耿腸的格雷哥裡奧如何自始至終守衛在他的小艇「彼拉」號上。

  歐內斯特在朗哈姆的流動工作室裡接見了第二十二團的許多工作人員,同他們談了話。朗哈姆這個流動工作室是由一種載重兩噸半,運載武器的卡車拖運的。工作室是用膠合板釘搭起來的,裡面有兩張簡易床鋪,一個爐子,一張活動翻板的桌子,一個洗臉架,兩張長條椅和一架野外電話。工作室裡還有一個從敵人那裡拿來的頭盔。他手下一個官員在上面畫了一些花作為裝飾。然後送給朗哈姆做尿壺使用。雖然環境還比較舒適,見到了老朋友,那天晚上朗哈姆的神情十分憂鬱。他對歐內斯特說,可能赫特吉納戰役沒打完他就死了。歐內斯特不同意他的看法。他對於這類毫無根據的推測不感興趣。他邊說邊用手敲著木板說,人們盡可對某事瞎猜瞎說,但沒有一點實際意義。不過,儘管他這麼斬釘截鐵地說,他自己也象中世紀的農民那樣迷信不開化。

  戰鬥按原來的計劃在第二天上午打響了。德軍的大炮整個上午轟個不停。朗哈姆帶著歐內斯特一早就到各營部陣地視察。第一營的代理營長是個少校,他把指揮部設在修築得很講究的防空洞裡。此人的腦子比較靈,但關於他的工作能力,朗哈姆還不具很大的信心。在他們乘吉普車返回總部的路上,朗哈姆有點猶豫不決地告訴海明威,他將在一兩天內免除那位少校的職務。歐內斯特聽了沒有作聲。但過了一會,他猛然喊道,「巴克,你不是非解除他不可吧!」朗哈姆聽了有點不高興地說,「怎麼呢?」歐內斯特說,「他活不多久了,他快要死了。」

  十分鐘後,當他們的汽車來到團指揮部的時候,中尉約翰F·勞格爾斯執行官來到朗哈姆眼前行舉手禮報告說,「報告上校,少校被敵人炮火擊中犧牲了,誰代替他指揮第一營?」

  原來敵人向他們開炮。一顆炮彈擊中了他們的防空壕。少校立刻被擊斃。歐內斯特聽了不吭聲,徑直走進朗哈姆那流動工作室。朗哈姆在作戰指揮中心命令喬治戈弗斯少校接替那死去的少校職務,並令他重新修訂當天的作戰計劃。工作佈置完畢後回到工作室,朗哈姆看見歐內斯特坐在工作室裡,手裡拿著一杯酒。「你他媽的怎麼知道他會死的?」朗哈姆問歐內斯特。海明威沒有直接回答他,只喃喃地說,他說不出是什麼道理。說來奇怪,三個月前在諾曼底的查特林格地區德軍內部他聞到了一種臭氣和他在這裡聞到的那種奇異的氣味一模一樣。

  在赫特吉納的十八天戰鬥中,死亡人數一天比一天多。敵人的大炮,迫擊炮的火力越來越強,越打越准。朗哈姆說,「那座遮天蔽日的森林本身就是我們的天敵。」當敵人的大炮向美軍射擊時,炮彈落在樹林裡開了花,樹枝、彈片橫飛,形成所謂的「樹海爆炸」戰術。它的殺傷力更為厲害。到處都有敵人布下的自動殺傷地雷。天氣之惡劣,實有使人難以忍受。喬治摩根說,在戈弗斯的營地上「看不到一輛T—5型坦克。周圍一片火海,你根本不敢走攏。炮彈就象長柄刈草刀一樣把茂密的樹木一掃而光。外面正下著雨加雪,又冷又潮濕,簡直寸步難行。我們又發動一次攻勢。但過了不久,我們剩下來的只有老兵殘將。」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