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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與此同時,海明威與瑪瑟的矛盾加深。

  瑪瑟不否認「拜勒號」和「騙子工廠」行動的正義和熱忱,但她本人卻對這種散兵游勇式的工作不感興趣。從亞洲採訪回來以後,她曾經一度扮演以前波林在基韋斯特擔當的角色,當好「瞭望田莊」裡的女主人。但海明威常把他在「拜勒號」上發號施令的方式用於處理家庭事務,瑪瑟對此特別反感,而一旦抵制那些號令,她又成了海明威生活的局外人,備受悠閒恐怖症的侵擾。她與海明威的關係越來越僵。海明威那種既有家長作風又有頑童習氣的性格使她無法忍受。

  瑪瑟決心重操新聞舊業。她本來就熱愛這項工作,同時這也是對海明威那套大男子漢作風的還擊。

  也許是有意的選擇,瑪瑟在海明威生日的前幾天離開了「瞭望田莊」。以致海明威在43歲生日的那天晚上心潮翻滾,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了與哈德莉在一起的日子,試圖用美好的回憶來填補眼前的寂寞和空虛。

  瑪瑟一走就是好幾個月,柯裡爾報社派她採訪荷屬奎亞那,蘇裡南絲林,曼哈頓商業區,還到白宮見了羅斯福總統,當她回到哈瓦那的「瞭望田莊」稍事休整時,海明威諷刺她是回來「進行家庭採訪」。這個諷刺倒符合事實。瑪瑟不久又去了歐洲戰場。

  追獵敵人潛艇的海明威追不上妻子的兩隻腳。

  1944年春,美國海軍消滅了加勒比海地區的全部納粹潛艇。「拜勒號」再無目標搜尋。「海軍上將」海明威很快找到了新的位置,這次是穿上了飛行員的皮制服,飛上天空。

  他憑藉自己的名氣,通過樂於助人的朋友,應邀簽約而成為英國皇家空軍的戰地記者,負責報道皇家空軍對德國的空襲。

  海明威生平第一次到了倫敦。他迫不及待地要跟飛行員去執行任務。英國皇家空軍負責同記者聯絡的喬治·荷頓立即與海明威商定了他隨空軍活動的計劃。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上天就碰到了倒黴事。一同到倫敦的記者紛紛請他做客,一天晚上,他與一群記者聚會到淩晨3點,喝得酩酊大醉,開車回住地時,外面一片漆黑,走了不到半裡,汽車猛地一頭撞到一個塔上,海明威的頭被擋風玻璃劃開一道很深的口子,鮮血浸透了他那一大蓬鬍子。醫生給他縫了57針,他被撞出了腦震盪。

  幾天以後,瑪瑟也到了倫敦。聽說海明威是在通宵晚會上喝多了酒以後受傷的,她很生氣。她歷來就反對海明威喝酒。在戰時的倫敦還這麼放肆,就更令人憎惡。她懷著這種心情去醫院看海明威,可是一進病房,看到海明威滿腦袋繃帶,像個包著一頭白頭巾的穆斯林,禁不住哈哈大笑。海明威大失所望,他原以為妻子會憐憫他。他心裡很委屈,事後對人說,瑪瑟簡直「傻到不懂人之常情」,「沒有良心」,「在我養傷期間,只來看過兩次。」

  但海明威不會太傷心,他剛到倫敦就認識了《時代》週刊的女記者瑪麗·威爾斯。她後來成為了他的妻子。

  傷好以後,海明威隨英國皇家空軍執行了二十多次飛行任務。參加了英美兩軍聯合發動的諾曼底登陸戰役。

  在諾曼底登陸中,他乘坐第一批登陸艇。德軍的聖洛防線突破之後,不待命令下來他就參加到他喜歡的第一軍第四步兵師的隊伍中,跟士兵們一起沖進灘頭堡。後來又趁灘頭堡登陸和閃電攻擊中的混亂,成為著名的英雄團——第二十二步兵團的一員。跟隨這個團,他們一仗接一仗,一直打到霍根森林。戰鬥進入最高潮時,彈如急雨,屍橫遍野,鏖戰二十天后,這個團的3000多人犧牲了2500人。

  海明威自始至終處在這場浴血奮戰之中,他為受傷垂危的士兵寫家信,他在英雄墓前肅立致哀,他還以戰術家的眼光和人道主義者的悲憤大發雷霆,批評這種正面強攻太愚蠢,傷亡慘重。

  以至後來有個英國軍官說:海明威這個人「迷戀於扮演海明威這個角色,但太過火了。這好比一個19世紀的感傷主義演員去扮演20世紀一個行動魯莽的小夥子」。這話不太友好,卻不能不承認很有幾分敏銳。不過海明威絕不是演員,他的「感傷」和「魯莽」都是本色的。儘管有時候有點誇張。

  但不管怎樣,眼下海明威正跟這支急遽減員的隊伍向著炮火密集的地方挺進。

  第四師的將軍說,在一次戰鬥中,海明威深入到了前沿陣地,偵察兩翼的德軍情況,發回有關德軍兵力和裝備的準確的報告,並建議派坦克增援盟軍。

  諾曼底登陸戰勝利後,海明威返回倫敦,繼續採訪英國空軍的作戰情況。他到戰區觀察空軍擊落德國飛彈,隨機執行轟炸德國飛彈發射場的任務。有一次空戰演習,飛行突擊隊長巴奈請他坐到駕駛艙內,飛上天空後發現敵人的許多飛彈擦著機身穿過去,還被高射機槍封鎖。對這次差點喪命的飛行,海明威感到十分過癮,返回戰地後徹夜難眠,要趁著新鮮,把經歷寫下來。

  這時候,海明威的記者意識正在日益消解,幾個月裡,他只向翹首以待的報社發回寥寥幾篇電訊稿,他不自覺地把自己等同於了反法西斯的軍人。

  5.角色變了

  進軍巴黎是盟軍下一個重大戰役。

  海明威又從倫敦回到諾曼底,從英軍回到美軍,仍舊以巴頓將軍的第四步兵師為採訪基地,跟隨他們不停地向南移進。

  有一次,他和另外兩個人駕著巴頓將軍配給的摩托車去前沿指揮所,誤入德軍反坦克炮陣地,遭到了對方的機槍射擊,摩托駕駛者一個急刹車,車上的人全被甩到路邊的一條深溝裡,海明威的頭撞在一塊大石頭上,又受重傷。

  這時候,他在倫敦車禍中落下的腦震盪還沒全好。他最需要保護的是頭,可他的頭老是受打擊。他寫信向瑪麗訴苦,不得已休養了幾周。

  進軍巴黎的戰役正式打響,他又上了火線。他是最早到達前沿的少數幾個記者之一,但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記者身份。在巴黎近郊的雷姆波立特鎮,他乾脆脫掉了記者的藍色制服,率領一支自發性的戰鬥小分隊,四處尋找任務,主動地配合正規軍出擊。

  海明威當了這支地下軍的司令官,在一家三層樓的小旅店裡建立了指揮部。他依照他在西班牙內戰中學到的遊擊戰方式指揮小分隊行動。他們的主要行動是偵察敵情,他們化裝成農民、手藝匠、江湖藝人或神父、賣花女,四處察訪,把有關德軍的兵力部署、火力設置和其他軍事情報帶回「司令部」。一遇到有利時機,他們還抓「舌頭」。

  如果抓到「舌頭」,總是由海明威親自審問。他坐在司令部的桌子後面,神志威儀,俘虜無不敬畏。雖然他的德語半生不熟,但獲得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不久,大批記者也從倫敦、諾曼底來到巴黎城下,許多人在海明威那裡看到他沒有穿記者服,他的房間簡直是個武器庫,牆上還掛有軍事地圖,他的藍皮小本寫滿的不是戰地採訪筆記,而是審訊記錄和有關德軍的情報。

  按國際法,記者是不能參戰的。16歲時,就因「蒼鷺事件」而上過法庭的海明威對「法」始終有幾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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