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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1981年10月的墨爾本會議留給我的最深刻的回憶,是在咖啡室裡同一個印度人相遇的經過。當時只有我們兩個在找飲料喝。我問他是不是印度代表團的一分子,他說不是,他是烏幹達代表團的團長,代表無法出席的奧波特總統赴會。我感到驚訝(印度人遭受伊迪·阿明迫害長達十年,他們都已經逃離烏幹達),問他有沒有回過烏幹達。沒有,他的家人在倫敦安頓下來,他曾經是烏幹達駐倫敦最高專員。他在伊迪·阿明當權時離開。我問起烏幹達國會議長的近況,他曾於1964年1月在烏幹達首都坎帕拉的國會大廈,為我和我所率領的代表團舉行過招待會。

  他是個裹著頭巾的錫克教徒,對他那棟石砌的國會大廈引以為榮。恰巧這位前議長準備第二天到墨爾本,同我面前的這位駐倫敦最高專員會面。前者被迫離開烏幹達,後來在達爾文落戶,成為一名推事。整個事件讓我覺得心酸。烏幹達需要更多這樣的人才,不僅擔任議長,也給烏幹達的經濟恢復或增添生氣,就像錫克教徒在其他多個經濟體,包括新加坡所做出的貢獻一樣。他是1971年那場政變的犧牲品。伊迪·阿明當時趁奧波特逗留新加坡期間,把他推翻。

  兩年後在德裡,我在女王的晚宴上坐在奧波特夫人旁邊。奧波特夫人追述她在1971年如何帶著三個孩子,在政變中從坎帕拉逃到內羅畢,為我描繪了烏幹達悲劇的另一個層面。他們被送回國,後來又再逃跑,在達累斯薩拉姆流亡數年。她在1980年,即伊迪·阿明遭廢黜後一年,才返回烏幹達。重掌總統大權的奧波特比以前更憂鬱,銳氣也大減。同奧波特夫人一席話讓我窺見瑪幹達所經歷的浩劫到底有多大的破壞力。她發現國人都變了,他們再也不願意付出勞力去換取自己需要的東西。在伊迪 。阿明的統治下過了9年慘無人道、無法無天、道德淪喪的日子,人們變得要什麼就搶什麼,完全喪失創造文明生活的一切習性。後來新加坡派往協助聯合國部隊的警察分遣部隊,在彙報他們於1991年至1993年間在柬埔寨執行任務的經驗時,我想起了烏于達。經過20年的動亂,柬埔寨的殘局比烏幹達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1983年11月,撒切爾夫人同我討論香港問題。鄧小平對香港回歸的態度堅定不移。她曾經嘗試說服鄧小平把租期延長。鄧小平清楚地表明,那是完全無法接受的要求;中國非得在1997年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不可。我的看法如何?她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港督告訴她,英國在新界的租期就快屆滿了。我問她願意為自己的立場爭取到什麼地步,因為英國治理下的香港的存亡取決於中國對它的態度。她沒有馬上給我答覆。我認為中國不大可能同意延長租期,因為其中涉及太多的國家尊嚴。至於澳門,葡萄牙人連向北京提都不提就乾脆繼續治理下去。她說,港督告訴她,他沒有合法的權力把租期延長到1997年之後,所以她才提出這個問題。

  我在離開德裡之前告訴撒切爾夫人,她手上的牌很少。最理想的做法是等候中方做出反應,並告訴鄧小平,只有在中國允許怕情況下,香港才能生存並繁榮發展。由香港本島和九龍半島組成的英屬殖民地,沒了租借的新界是無法生存的。因此採取法律立場,讓英國除了新界以外,抓緊殖民地不放是不實際的。與其這樣,不如和中方談判有利於香港的條件,讓它在回歸之後能像當時一樣繼續繁榮發展下去,只不過換上了中國的國旗。

  我一直盼望出席1985年10月的巴哈馬拿騷會議。那是有錢的美國人尋歡作樂的園地。後來,我從英國報章的報道中得知巴哈馬上上下下毒品充斥,暴力罪案猖獗。據倫敦《星期日泰晤士報》報道,巴哈馬總理林登。平德林爵士涉及販毒勾當。當事人沒有提出誹謗訴訟。女王的晚宴在皇家遊艇不列顛號上舉行。平德林建議用小船把全體領袖從我們下榻的酒店接送到不列顛號。我決定由陸路赴宴。我們在皇家遊艇停泊的碼頭不遠處經過,看到一群高舉譴責平德林標語的示威者。有些標語這麼寫著:「老大是盜賊」。這位老大和其他客人乘船到不列顛號,比我們坐車要久得多。或許風浪大,或許小船開得慢,總之他們讓女王等了一個多小時。女王通常待人寬厚,說話也有保留,但是她不習慣等人。她對我說,晚餐可要煮得過熟了;主菜的確是,但是甜品的味道美極了。

  有一天,我和斯裡蘭卡總統朱尼厄斯。傑耶華德納和巴哈馬大法官共進午餐。大法官談到巴哈馬舉國普遍嗜吸可卡因,毒販因此大撈油水。毒販乘小型飛機從南美洲飛人巴哈馬,在海關人員和其他官員的縱容下,由海空兩路把毒品運人美國大陸。在。轉運的過程中,一些毒品落到當地百姓手中,足以造成許許多多的人家破人亡。高居要職的政府部長也有一手。當我離開拿騷時,我對世界上可能存在世外桃源的最後一點憧憬也幻滅了。

  我最後一次參加共和聯邦會議是在1989年10月,地點是吉隆坡。一如上一屆,1987年0月在溫哥華召開的會議,這次會議沖淡無奇,缺乏「熱門」課題。在浮羅交信「閉關」期間(與會者到某個度假村進行非正式的聚會),有一天晚上,我同巴基斯坦總理貝娜齊爾和她的夫婿阿錫夫·阿裡·紮達裡促膝長談,向他瞭解巴基斯坦的政治和文化。貝娜齊爾容貌姣美,皮膚白皙,五官端正秀氣,非常上鏡。阿錫夫是一個性格奔放外向,從事多種生意的商人。他一點也不忌諱讓我知道他在從事什麼行業,什麼交易他都願意考慮——對他來說,人生就是關乎做成一筆好交易。他從事水果和其他出口生意,還有房地產生意等等。我答應介紹一些水果人口商向他買芒果。1995年,他陪妻子到新加坡出席會議時,我遵守了我的諾言。雖然他做事並不循規蹈矩,但還算討人喜歡。可是我無法想像他下得了手殺死自己的妻舅。在貝娜齊爾被總統罷免後,巴基斯坦政府是這麼指控他的。

  最後一次出席回憶那是我最後一次出席共和聯邦會議,因為當時我正準備於1990年卸下總理的職位。我在他年出席的第一個會議是處於截然不同的年代,有著一群截然不同的領袖。同當時的其他國際組織比較,共和聯邦是一個小規模的俱樂部;英國和舊自治領有著深厚的歷史與血緣關係。它們和新的獨立國仍有密切的經濟與政治聯繫。各國仍舊享有共和聯邦的關稅優惠待遇,英國依然是它們的主要貿易夥伴。麥克米倫首相是屬￿帝國時代,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西方前線打過仗的那一代人。當他倡議讓英國加入歐洲,舊白人自治領受到極大的震撼。它們曾在兩次大戰中和英國並肩作戰,現在卻有種被拋棄的感覺。澳大利亞總理羅伯特。孟席斯爵士插話,一語道破麥克米倫給予的保證,即英國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之後,它仍舊會同共和聯邦保持密切聯繫,這根本站不住腳。

  他說:「我治理的是一個聯邦,知道聯邦怎麼運作。」各邦要麼傾向統一,越挨越近,像澳大利亞的情形;要麼傾向分裂,越離越遠,直到最後彼此脫鉤。它們總是不斷地在演變,沒有停頓的蔔刻。這種組織容不下另一股動力並存。如果英國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它同共和聯邦的聯繫將漸漸削弱,日益消失。過去40年來,每逢回首,都叫我想起孟席斯這番預言有多靈驗。

  英國跟歐洲各國已經變得越來越親近。連上一代的共和聯邦成員國,儘管同英國血脈相連,彼此在60年代共同擁有的深厚感情聯繫也蕩然無存。大家在不同的大陸上各奔前程。到了25年後,英國還在為了是否採納統一貨幣歐元,以及(許步入所擔憂並且不願意見到落實的)成為歐洲超國家聯邦政府的一分子而鬧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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