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光耀:風雨獨立路 | 上頁 下頁


  §深受良心譴責

  三天三夜的煎熬折騰,使我心力交瘁。從星期五晚上在吉隆坡時開始,我就沒有真正合過眼,已幾乎精疲力竭。因任務尚未完成,我儘量克制自己的情感,把精力集中在下一個步驟。一旦宣言公佈,心情不再緊張,情緒便激動起來。我深受良心譴責,感到自己辜負了馬來西亞數百萬人民,他們是馬來亞的華族和印族移民、歐亞裔,甚至包括一些馬來人。他們同新加坡人民站在一起,抗拒馬來霸權,而馬來霸權正是導致我們發生爭執的根源。也感覺背棄了盟友和支持者,包括來自馬來西亞其他州——沙巴、沙撈越、擯城、吡吻、雪蘭莪和森美蘭的政黨領袖,我感到慚愧。我們一起組成了馬來西亞人民團結總機構,一直在開會和開展協調活動,以便動員人民,展開主張建立不分種族的社會的運動。我們已著手建立廣泛的聯盟,以便向吉隆坡聯盟政府施加壓力,爭取建立「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而不是「馬來人的馬來西亞」。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執政的聯盟是受東姑領導的馬來民族統一機構(簡稱巫統)支配的。

  我也因為不得不向英國首相和澳大利亞、新西蘭兩國的總理隱瞞實情而感到悔恨和內疚。過去三個星期,我不得已只好背著他們暗中策劃分家,雖然他們對我和新加坡要求和平解決馬來西亞的種族問題,一直靜悄悄地給予強有力的支持。

  在我們和敦拉紮克進行談判的三個星期裡,這些想法一直在我心中縈繞。只要較量意志力的鬥爭還在進行,我就得沉住氣。一旦大功告成,激動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了。

  §華人區歡欣雀躍

  就在我難受的時候,新加坡華人區的商人卻歡欣雀躍。他們放鞭炮慶祝脫離吉隆坡馬來人的種族主義統治,一些街道因此鋪滿了紅色的炮竹屑。華文報《星洲日報》報道,人們放鞭炮慶祝偉大的日子來臨。它以華人典型含蓄方式說:「或許是預祝中元節呢!」隨後加上一句神秘莫測的話:「各人心中有數。」《南洋商報》寫道:「目的如何?心照不宣。」

  新加坡中華總商會會長孫炳炎對新馬分家的消息公開表示歡迎。他說,第二天會召開董事會會議,討論發動所有註冊商業團體、工會、行會和其他民間團體,聯合慶祝新加坡獨立。他還說:「對於最新的政治發展,商家大多覺得如釋重負。」

  投資者也感受不到我的痛苦。新馬分家第一天股票市場交易旺盛。當時新馬證券交易所仍然是聯合的,它在新加坡和吉隆坡兩地的交易室,交易量比上個星期幾個交易日翻了一番。第二天投資者認定獨立對經濟有好處交易量就更大。37種工業股當中,25種漲了。

  但是,在市中心,到8月9日下午,街上卻空蕩蕩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宣言行將公佈的消息通知了新加坡警察總監黎肯,並把聯邦內政部長拿督伊斯邁醫生的一封信交給他,信中叫他今後聽從新加坡政府的指示。黎肯部署了經過特別訓練來應付暴亂的鎮暴隊,以防萬一親巫統的新加坡馬來人糾眾鬧事,抗議新馬分家。人們經歷了1964年的兩場華巫種族血腥暴亂,深恐再次出現類似的危險。那天下午,鎮暴隊和鎮暴車出現在大街上,車上有水龍設備,車窗和擋風玻璃都加上鐵絲網,預防暴民扔東西。

  這一天天氣溽熱,是典型的 8月天。傍晚氣溫降下來。我相當疲倦,但決定照常運動運動,放鬆自己。在總統府(以前的總督府)的斯裡淡馬錫官邸①前面,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在發球練習區揮杆打了150個高爾夫球;心情好了些,吃了晚餐,然後準備會見英國駐吉隆坡最高專員赫德子爵。

  ①新加坡總統府內的一座建築物。在1959年至1990年間,是新加坡總理的官邸。

  這一天早上九點半,秘書接到赫德辦事處打來的電話。當時離宣言公佈時間只有半小時,秘書回電話說我暫時不能同赫德通話。赫德問下午行不行。我回話建議晚上八點,最後雙方約定7點50分。

  7 點50分赫德來到斯裡淡馬錫官邸(基於保安理由,我沒住在歐思禮路家中)。10歲的女兒瑋玲當時穿著T恤和短褲正在門廊裡玩耍。她跟赫德打招呼,問他:「您想見我爸爸?」由於獨立後,我和他的關係突然變得不明確了,這樣的非正式歡迎,算是得體。就在他從汽車裡出來時,我及時走到門廊歡迎他,問他:「您代表誰講話?」他說:「嗯,您當然知道,我是獲任命的駐外專員。」「一點也不錯,您是否獲得特授的職權來跟我談新加坡和英國的關係?」「沒有。」我說:「那就是私下談話,只是聊聊而已。」他說:「要是您喜歡這樣說的話。」事情就這麼辦了。

  事實上,當時我心情一直很沉重。赫德的舉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風度翩翩,儼然是個受過訓練的英國王室近衛騎兵團軍宮。1956年英國入侵蘇伊士運河期間,他擔任國防部長,在艾登首相辭職之後跟著辭職,以便對那次的事件負責。他是英國上流社會的人物,善於在困難面前挺起胸膛。

  他為防止新馬分家盡了最大的努力,千方百計地遊說東姑和吉隆坡聯邦政府推行一些政策,以促進馬來西亞內部的團結。他以最高專員的身份不斷會晤東姑以及東姑的部長。他和在倫敦的威爾遜首相兩人,對我主張以憲制方式解決吉隆坡和新加坡之間的糾紛,一直給予大力支持。他們成功地堅持了不應動用武力的原則,否則結果會大不相同。但是分家肯定不是他所努力爭取的結果。

  當時英國有 63000名英軍、兩艘航空母艦、80艘戰艦和20中隊的飛機在東南亞保護馬來西亞聯邦,但這還是不能戰勝馬來種族主義的勢力。馬來領袖,包括東姑在內,擔心一旦同非馬來人分享真正的政治權力,他們就會被壓倒。問題的癥結就在這裡。赫德不瞭解這一點。起初我也不瞭解,但比他早些看清形勢,因為我花了更多的時間同東姑、敦拉紮克和拿督伊斯邁討論過這樣那樣的問題。我會說馬來語,赫德不會。我也能回顧過去馬來人和非馬來人摩擦對抗的事件,尤其是1940年和1941年當我在萊佛士學院就讀那段時期。我比較瞭解馬來人。所以1965年 6月底,當我在報上讀到東姑在倫敦患上帶狀皰疹的消息時,我猜測他可能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赫德同我談了大約一個小時,我們對話的過程心平氣和,雙方都盡力約束自己。他沒指責我,只對我沒把事情經過通知他或他的政府表示遺憾。而我卻感到悲哀,因為如果我事先告訴他東姑要我們脫離馬來西亞,而我所要求的是建立約束性比較小的聯邦,他肯定會站在我的立場上想辦法阻止東姑的。這一來就不能排除發生種族暴亂的可能性。在我們會面的17個小時後,英國政府承認新加坡獨立。

  赫德離開後,我和內閣部長們通過電話談了又談,就當天的情況交換了觀感,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我怕內閣和國會議員們之間會鬧嚴重分裂,因此我要所有部長都在分家協議上簽名。我知道有幾位部長會極力反對分家。

  但我得繼續管理新的新加坡的事務。當天我大部分時間是跟我的親密同僚吳慶瑞在一塊。內部安全和國防問題得先解決。我決定把內政部和新的國防部並在一起,讓吳慶瑞掌管。財政部由誰來接管?我們選定了林金山。接下來的問題是國際上的承認,以及同能夠協助確保新加坡安全和生存的國家建立良好關係。我們認為人民行動党創始人之一的拉惹勒南應該主管外交部。但是當時我們有點茫然,擔心會出現難以預料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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