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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在這整個糾紛中,沒有提到富蘭克林的名字,富蘭克林自己最初也保持沉默,因為他曾答應庫辛,既不暴露信是從他這兒寄走的,也不把信是寄給庫辛的秘密說出去。在惠特利和坦普爾決鬥前後,富蘭克林出城去了,直到事情發生過後才知道。當時,他「以為他們之間的問題已告結束,我仍然保持沉默,直到我聞知在惠特利先生恢復體力後,決鬥可能還要進行一次,而惠特利先生正在逐漸康復。這時我認為該是我出來說話的時候了。由於這場紛爭是因公眾輿論而起,我就採取了能夠平息公眾輿論的最簡捷途徑」。

  在聖誕節那天,他在《公眾廣告》報上刊登了一篇聲明,說明那兩人對此事一無所知,毫無干係,「是我一個人得到這些有關信件,並將他們轉寄到波士頓的。惠特利先生不可能傳遞它們,因為這些信從來就不在他的手中;而出於同樣的理由,坦普爾先生也不可能取走它們。」

  1月5日,富蘭克林寫信給兒子說,他已經承認了寄出那些信件,對此「我們的朋友坦普爾先生沒有介入。這就把一些指責吸引到我的頭上了。但是隨著我越來越老,我也越來越不在乎被指責,只要認為我做得對。而使一位蒙受了不白之冤,名譽受到損毀的朋友得到解脫,我感到欣慰」。同日,他在給庫辛的信中寫道:「把坦普爾先生從不應受到的、沒有根據的指責中解救出來,一些人告訴我說,我承認弄到並寄走這些信是欠審慎的,因為當局會因此而不滿。我並不為此有太多的憂慮,而如果這種情況發生,我必當承擔後果」。

  富蘭克林的登報聲明,只是自己個人承擔了一切責任,對他得到這些信的來源和在波士頓的收信人,他一直嚴格保守秘密,在倫敦的哪三個人給了他這些信,時至今日仍然是一謎。因此,英國當局的怒火就一股腦地集中到他身上了。

  1月8日下午,星期六,富蘭克林得到通知說王室樞密院種植園事務貴族委員會準備在下個星期二傾聽麻薩諸塞州議會關於要求撤除赫金森和奧利佛職務的請願書。富蘭克林馬上通知了同為麻薩諸塞州議會代理人的阿瑟·李(當時他在巴斯)和麻薩諸塞州參事會代理人的博蘭。博蘭反對請律師幫助。

  1月10日(星期一)下午,富蘭克林接到通知說州長和首席檢察官的代理人伊斯雷爾·莫杜特已受到召見以提出意見。富蘭克林由此得知自己已被置於一個不利的地位上。

  第二天,在舉行聽讀會的科克皮特,比平時更多的貴族出席了會議,副檢察長亞曆山人·韋德伯恩出場為赫金森和奧利佛辯護。在宣讀了麻薩諸塞州議會的請願書以後,委員會指定由富蘭克林提出論據。這時,富蘭克林意識到自己已成為委員會的唯一攻擊目標,便提出需要律師在場。這樣,會議延期二個星期舉行,各自散去做準備去了。

  這時,聽讀會的事在倫敦已是滿城風雨。各種各樣的傳聞在城裡不脛而走,有的說,內閣和朝臣對富蘭克林轉寄信件之事極為惱怒;有的說有關方面在考慮逮捕富蘭克林,沒收他的文件,把他關入監獄,只不過是認為在聽讀會過後再採取行動更好;有的說,實際上,在麻薩諸塞州議會的請願書在宣讀之前,就已被決定棄置不論了,麻薩諸塞州議會將受到審查,而州長等人則將受到表彰。消息來源於何處,不得而知。

  實際上,無論富蘭克林和他的律師約翰·鄧甯——前檢察長和約翰·李——後來的檢察長如何努力,也扭轉不了在貴族委員會前辯論時的逆境。因不富蘭克林已經承認了自己轉寄那些信件的事實,又拒絕披露其過程,他只能忍受韋德伯恩對此進行的一切指責。此外,這次會議是英國當局蓄意安排的,從選擇了副檢察長來為赫金森和奧利佛辯論這一事實本身就可以看出內閣的意圖。況且,韋德伯恩在俄亥俄公司的問題上同希爾斯伯羅立場一致,堅決反對王室授予該公司土地,又同死去的托馬斯·惠特利交情甚篤。關於這次聽讀會的安排,可以看作是英國當局的借題發揮,借機使他們頭痛的富蘭克林聲名歸地,來否定麻薩諸塞州議會的請願書,最終達到打擊北美殖民地反抗鬥爭的目的。就在等待第二次聽讀會召開的期間,波士頓又傳來了新的毀茶事件的消息。

  1月29日,聽讀會按時召開。在樞密院的會議室裡,委員會的委員們在一張長桌前就座,會議主席高爾坐在桌子的首席。旁聽席不設座位,旁聽者只能站著。旁聽席中,紐約州代理埃德蒙·柏克站在主席座位旁的椅子後面,和他在街上相遇後結伴而來的普利斯特裡站在他下首的一把椅子後面。姍姍來遲的諾思本人站在普利斯特裡對面的椅子後面。其他與會者和旁聽者把房間擠得滿滿的。「所有的朝臣都得到了邀請,如同出席一個招待會。在一大群聽眾之外,不少於35名的樞密院成員在任何場合都從來沒有如此神氣」。

  在將被徵詢的人中,韋德伯恩和莫杜特代表麻薩諸塞正副州長,博蘭代表州參事會,富蘭克林通過鄧寧和約翰·李代表州議會。其他還有已被選定將接替富蘭克林任麻薩諸塞代理人的弗吉尼亞的阿瑟·李,有曾代表坦普爾向惠特利挑戰的南卡羅來納的拉爾夫·伊澤德,有還未變成對革命的兩面派的麻薩諸塞州的愛德華·班克羅夫特。富蘭克林本人站在房間一頭的壁爐左邊,正對著長桌邊的那群貴族。他偶而向人群中掃去幾眼,看到了也在旁聽席中的舍爾伯恩勳爵和年輕的傑裡米·本澤德。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朋友。

  聽讀開始了。富蘭克林寫給達特茅斯的附有請願書的信、請願書、議會決議,最後還有那些信,一一地讀了一遍。然後富蘭克林的律師鄧甯作了精彩的發言。他說,這不是一件法律訴訟案,也不是檢舉彈劾,州議會的決議和請願書並沒有提供證據,作為那個殖民地不滿的證明,州議會只是訴諸英明和慈悲的國王,來請求恩惠即撤消州長們的職,以平息目前的不安定,恢復古老的和平與統一。

  聽到這裡,韋德伯恩,站在主席右首的兩名樞密院成員之間,開始為州長辯護了。他說,「這個問題之重要意義在於涉及王室有沒有權力來雇傭一名忠實、堅定的傭僕來管理殖民地」。

  他在敘述了州長們的施政經歷後,說是議會自己的不軌行為招來了英國的軍隊,而不是州長的請求。而議會對州長的惡感應「歸咎于富蘭克林博士。所以富蘭克林博士才是這場陰謀的第一策劃人和主要的導演者」。

  至於富蘭克林如何得到那些信,韋德伯恩斷定富蘭克林是用卑鄙無恥的手段獲得的,「除非他是從偷了那些信的人那裡盜取的」,因而他希望委員會「給這個人打上印記,為了我們國家、歐洲乃至人類的榮譽。……他玷辱了社會和人的尊嚴」。他把富蘭克林那篇為坦普爾和惠特利洗刷罪名的聲明說成是「表達了最冷酷、最有意為之的惡意」。

  然後,韋德伯恩攻擊富蘭克林「滿腦子裝的是『偉大的美利堅共和國』的思想,所以他很容易滑向以一名獨立的外國大臣的口氣說話」,而一名外國大使是可能「賄賂一個惡棍去盜竊或出賣任何國家文件的」。他建議,對富蘭克林「不論他在波士頓教了人們些什麼,他至少在這兒是臣民,臣民傷害了另一臣民,就該負法律責任」。說到這裡,韋德伯恩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他把富蘭克林的目的說成是富蘭克林和麻薩諸塞州議會互相利用,把對方當作工具,來彈劾州長,目的是自己當州長,是「希望自己能成為超過羅馬皇帝的暴君」。

  最後,韋德伯恩大肆頌揚了州長們一番後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在將近一個小時的暴風驟雨般的攻訐詬罵中,68歲高齡的富蘭克林戴著他那老式的假髮,穿著曼徹斯特出產的帶花紋的天鵝絨禮服,站在壁爐旁邊一動不動,連臉上的表情都紋絲不動,目光中帶著某種聖潔光彩的灰色眼睛迎著面前這些人滿懷敵意的表情,聽著委員會不僅不作絲毫徵詢和核查,反而以一陣陣掌聲相應和,他的目光中只有冷靜。他知道,在這樣的情勢下,抗辯是毫無意義的。他只能保持沉默。在當時,沉默似乎意味著認罪,但只有沉默,從長遠看來,才有可能轉化為二人中的強者。因為這時的沉默,也代表無言的蔑視。

  即使是在當時,富蘭克林最感憂慮的仍是英美關係的前途。2月15日,他給庫辛寫信時,這樣描述自己的感受,「人們以為,在那種場合下我一定十分憤怒。……但真的,我為我個人而有的感受早已消融在我對公共事務的憂慮中。當我看到所有的請願和怨忿對當局來說是如此可憎,而唯一傳輸它們的渠道也越來越受到破壞,我便不知道和平和統一該如何在帝國的不同組成部分之間保持下去或得到恢復。」

  就是這樣懷著為自己而感到的憤怒和為美洲而感到的絕望,富蘭克林以其特有的精明和明智,聽完了韋德伯恩的長篇攻擊。

  委員會的決議是立即向樞密院提交報告否定麻薩諸塞州議會的請願書,因為它是「基於虛假而錯誤的藉口之上」的。會議就這樣結束了。韋德伯恩走出會議廳來到接待室,受到他的朋友們的熱烈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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