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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他遇到了畢沙羅、莫奈和塞尚,由於他們喜歡他,高更也開始全都從他那兒買顏色。他後來攢了一點錢,在克勞澤爾街上開了一家小店。在巴黎,他是頭一個展出塞尚油畫的人,但是他從來也不賣一幅畫,他是個很熱愛藝術的人;同時他窮,買不起畫,所以他把油畫陳列在他的小店裡,這樣他就能整天生活在繪畫之中了。

  溫森特和高更找到了佩雷·唐古伊的那間小店。

  溫森特在他那裡見到了日本的版畫,他一眼就愛上了這些畫,但他沒有錢買,佩雷·唐古伊很友好地送了溫森特幾張。

  提奧決定為溫森特的朋友們舉行一次宴會。他們忙亂了一陣,這些朋友們陸陸續續到齊了。房間裡充滿了慷慨激昂的氣氛。在這兒的人全都是個性很強的人,是狂熱的自我中心主義者和激烈反對因循守舊的人。提奧管他們叫作偏執狂。他們喜歡爭論,愛鬥好罵,捍衛他們自己的理論,詛咒其餘的一切。他們的嗓門又高又粗,世上遭到他們厭惡的事物多得很。即使是一間相當於提奧居室幾倍大的大廳,也還是容納不下這些正在激戰中的粗嗓門畫家們那種充沛的活力。

  房間裡那種使溫森特激動得手舞足蹈、口若懸河的騷亂,卻使提奧頭痛欲裂。

  這樣刺耳的喧囂與提奧的性情完全不符,但他卻非常喜歡房間裡的這些人。不就是為了他們,他才去同古比爾展開這場無聲的、沒完沒了的鬥爭的嗎?然而,他覺得他們這種粗野的大聲吵鬧的性格與他的本性格格不入。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充滿叫嚷聲、爭論聲和騰騰煙霧的房間,悄悄地溜出了前門朝高坡走去,在那兒他獨自一人凝望著展現在面前的巴黎燈火。

  高更大聲嚷著塞尚,說他的油畫冷冰冰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只會用眼睛去畫他所看到的蘋果和風景。

  「別人是用什麼畫的呢?」塞尚反駁道,「難道不用眼睛畫嗎?」

  「用各種各樣的東西。」高更迅速掃了一眼房間,「勞特累克,是用他的怨恨畫;溫森特用他的心;修拉用他的頭腦,這和你用眼睛畫一樣糟糕;而羅穌則是用他的想像。」

  諸如此類的爭辨沒完沒了。

  事後他們只有一點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想合夥辦一個展覽,名稱就叫做「小林蔭道俱樂部」首屆展覽,地點選定在由佩雷·唐古伊推薦的諾文飯館。

  第二天,他們找到了諾文飯館,那是個很簡樸的房子。在房子裡掛滿了他們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油畫。

  佩雷·唐古伊在牆上貼滿了告示:廉價出售繪畫,請與老闆接洽。

  來諾文飯店吃飯的大多是些普通工人,他們對牆上這些畫毫不感興趣,只管吃他們的飯,然後付錢走路。

  一直到飯館關門,也沒有一個人來同老闆商量買畫的事。這些自命不凡的畫家們一個個失望之極。

  他們又開始琢磨新的路子。他們想讓提奧來做他們的經紀人,開個共產主義藝術畫店。他們輪番做提奧的工作,在提奧家中不斷開會討論,弄得一團糟。

  提奧又開始被他們折磨得精疲力盡,最終提奧幾乎違心地被這種像發燒似的興奮情緒所吸引。

  一段時間以來,提奧在勒皮克街上的公寓裡天天晚上都擠滿了人。報紙的記者前來採訪,藝術評論家在討論這場新運動。法國各地的畫家回到巴黎參加這個組織。

  一個多月的時間,溫森特連想他的調色板的功夫都沒有。他草擬了無數的計劃、章程、預算、募款請求、法規和條例,撰寫了報紙的聲明和向歐洲介紹共產主義藝術科勒尼的宗旨的小冊子。他是那樣地忙,忙得把作畫都忘了。

  開春時,資金已經湊齊了,提奧準備通知古比爾公司,他已經買下了一個店面。提奧、溫森特、佩雷、唐古伊、高更和勞特累克擬出了科勒尼開張時的成員名單。提奧也開始從成堆的油畫中挑選出準備在首次畫展中展出的油畫。

  一天早晨,溫森特醒來,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畫室,他走了進去。畫架上繃的畫布還是好久以前的;調色板上的顏料已經乾裂,蒙上了一層灰塵;顏料管被踢到了角落裡;扔得到處都是的畫筆上幹結著變硬的舊顏料。

  他心中有聲音在問他:溫森特,你到底是個畫家,還是個組織家?

  他把自己的作品擺在一邊,凝視著他們。是的,他取得了進步。很慢,很慢,他的色彩提亮了,他的畫再也不是模仿品了。畫布上也找不到他朋友們的痕跡了。他第一次領悟到,他已經形成了一種很獨特的技法。這和他所見過的一切都不同,他甚至不明白這是怎麼做到的。

  他按照他的性格適當地汲取了印象派的手法。並且已經接近於獲得一種非常奇特的表現手段。

  他和提奧深談了一次。提奧很吃驚地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大的轉變。

  溫森特決定告退,他不想做其它藝術家的管家,他有他自己事業,並且他意識到他不是個城市畫家,他不屬￿巴黎,他是個農民畫家,他想回到他的田野上去,他要找個獨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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