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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九章 回歸永恆

  1.濃縮一生

  提奧又給溫森特來了一封信,聲稱找到了一個理想的醫生:距巴黎市郊不遠的奧佛,有一個叫加歇的醫生,曾照料過很多畫家病人,在精神病治療和繪畫藝術方面都具有非凡的才能。如果溫森特願意去的話,提奧馬上到聖雷米來接他。

  離開這個沒有自由的地方當然是一件好事,溫森特立即著手打包,把幹透的油畫捆在一起,沒有幹的交給看守長,看守長答應以後給溫森特寄去。

  溫森特給提奧回了一封信,拒絕提奧來接他,他要獨立完成這次旅行,以證明離開南方到北方去是一個戰勝病魔的良好開端。否則,被監護的痛苦會遠遠超過疾病本身給他帶來的痛苦。

  提奧在巴黎利翁車站見到溫森特跨著大步走過來的時候,心裡的石頭才掉下去。

  喬安娜原以為這個讓丈夫牽掛一生的哥哥是一個虛弱委瑣的病夫,卻不料溫森特面色紅潤,神清氣爽,甚至比提奧顯得更健壯。

  她給溫森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有一雙像母親安娜·科莉尼亞一樣溫柔的褐色眼睛,充滿著善良與同情。

  四個月的小傢伙溫森特·凡·高在搖籃中蹬著小腿,小腦袋愜意地在枕頭上蹭著。見到了伯父,竟然停止了活動,一對清澈如湖泊一樣的眼睛靜靜地瞪著他。這就是凡·高家的後代!溫森特霎時悲喜交集。這是提奧生命的延續,溫森特為弟弟感到高興。同時巨大的悲哀籠罩著他,他在這個世界上孑然一人,將孤獨地走到盡頭,也許永遠不可能有這麼一個溫暖的小生命陪伴他。他的死亡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永恆的死亡!儘管他曾經安慰自己,製造精神上的小孩與製造肉體上的小孩同樣是一種幸福,但現在他覺得這實際上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欺欺人。

  人可以不要一切,但不可以缺少天倫之樂!

  第二天早晨,提奧去上班了,喬安娜把嬰兒車推到街上,給孩子曬太陽。溫森特呆在屋裡,無所事事。陽光越過窗臺跨進來,房間裡充滿祥和的色彩。他的一些畫掛滿牆壁。《吃土豆的人》、《阿爾的吊橋》、《向日葵》、《豐收景象》使蓬蓽增輝。《吃土豆的人》在《豐收景象》的襯托下顯現出強烈的反差,前者陰暗而缺乏生氣,後者則明朗豪放。他覺得自己的進步竟然是那麼顯著。有種衝動促使他立即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搜尋。

  20年來給提奧所寫的全部信件,十年來寄給提奧的所有習作,全部被提奧按時間順序歸類存放。他一下子湧上一種莫可名狀的激動。他把所有的作品全都搬出來,從波裡納日的礦工們到埃頓的田園風光;從海牙的老人、小孩到德侖特的羚羊、沼澤;從紐南的紡織工人到吃土豆的人;從安特衛普的香檳小姐到美術學院的摔跤模特;從巴黎的塞納河風景到人物肖像;從阿爾的西北風到太陽光;從聖雷米的蝴蝶、絲柏到花園與星空。

  他把這些畫分成三類:炭筆、鋼筆、葦筆劃集中在一個房間裡,水彩畫集中在另一個房間裡,油畫集中在剩下的所有房間裡,包括廚房和洗手間,但仍然掛不下所有的畫,他只好有選擇地進行。做著這些工作,幾乎耗費了他一個上午的時間。

  中午,提奧與喬安娜帶著孩子進門的時候,溫森特堵在門口,滿臉詭秘的神色,舉手投足都掩飾不住莫名的興奮。

  「現在!」溫森特向他們宣佈,「請出示你們的入場券,溫森特·凡·高的個人畫展拉開了帷幕!」

  提奧和喬安娜莫名其妙。

  溫森特把門推開,他們走進去,提奧和喬安娜被室內魔幻般的色彩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遺憾的是我們可憐的父親不能再看到他兒子的今天。我是一個笨拙的小孩,我赤著腳用嬌嫩的腳板踏著插有玻璃和鐵刺的泥濘道路前行,一步一個腳印,每個腳印裡積滿了我的血。當我全身虛脫,血液乾涸的時候,」溫森特的聲音開始哽咽,「親愛的弟弟和妹妹,我是不是長大了?」

  提奧和喬安娜按照溫森特引導的時間順序,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看到了這位藝術家哥哥緩慢而痛苦的人生和藝術進程,他的熱情在這座房子裡洶湧澎湃,浩然回蕩!

  一個自強不息的人,把他一生的苦難與幸福,孤獨與快樂,失敗與成功,濃縮在這片方寸之地上、這特殊展覽中短暫的半個小時裡!

  提奧和喬安娜抑制不住決堤一樣奔湧而下的淚水,他們無法品味這其中哪一滴是痛苦,哪一滴是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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