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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虛偽往往能獲得快感。對溫森特來說,這種虛偽是迫不得已的。正像當初克裡斯蒂說的:「不是我非幹不可,而是我不得不幹!」

  有一天班裡舉行了一次素描競賽,模特是一個日耳曼人。不用教師評分,溫森特就知道自己是倒數第一,因為其他所有同學的素描都是一個樣子,而他的習作與大趨勢是背道而馳的。

  溫森特正好坐在第一名的背後,他是看到那個同學畫完的。比例相當正確,但卻是死的。

  評出結果以後,溫森特的天性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他在一些同學中展示和講解自己的作品,並把第一名貶得一文不值。他還講了已故的法國畫家馬奈的故事來比喻自己。他沒有見到過馬奈的作品,但他的作品造成的轟動效應遍及歐洲藝術界。1867年馬奈舉行個人畫展時,他的朋友、文學家左拉曾發表一篇頗有影響的文章 。他寫道:

  馬奈先生與任何一位具有獨特見解和強烈個性的藝術家一樣,註定要在盧浮宮佔有一席之地!

  西貝特先生大為憤慨。

  「你是在嘲弄你的老師嗎?溫森特先生!」「我最後一次嚴正申明,你必須改變你自己!」

  溫森特真的就著手改變自己。他把自己與其他的同學做了一個比較,他認為自己是有些固執和呆板,看起來好像是一個曾經在監牢裡關了十年的人,他下決心著手改變的是自己的外觀。

  他的牙齒越來越多地掉了,最多還剩十個,吃東西的時候,他盡可能不使用它,一骨碌就吞下去,以免不小心磕碰下來一顆。此外,為了不至於太強烈地感到肚子餓,所以他抽很多煙,弄得咳嗽加重,還有可惡的胃病,這些病症弄得他看上去像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他對弟弟提奧寫信說:

  誰要是想畫畫,他一定要設法活下去。

  所以他為了自己的身體去看病,醫生說,這是一種全面的衰退,一定要注意保養。

  不過溫森特並不太傷感,眾多的藝術家都有類似的經歷:缺乏金錢,健康不佳,遭受歧視,孤立無援,終生受罪。德拉克洛瓦說過:一個畫家只有在牙齒掉光,頭髮全無的時候,才能弄明白成功的奧秘。看來,掉牙齒或許是接近成功了。

  他決定三個月學習期滿,就到巴黎去。

  第六章 大千世界

  1.什麼叫印象派

  溫森特和他的信同時到達提奧面前。

  提奧有個習慣,溫森特的來信他得工作之餘回到公寓一個人靜靜地讀,全心全意地陪同哥哥承受他的痛苦、孤獨與悲涼,然後又在逆境中一同振奮和驕傲。他越來越感覺到溫森特的奇特之處了,溫森特有時候甚至達到了近乎偉大的境界。

  提奧用裁紙刀把信封裁開,信封裡總是塞得滿滿的。就在他小心翼翼地伸進手指摳信紙的時候,門口的光線驟然暗下來,這種干擾真不合時宜,儘管心裡慍怒,但作為一個有身份的紳士,提奧已經鍛煉得喜怒哀樂在臉上不著形跡。他抬起頭來,給門口一張平靜而略帶微笑的臉。

  夕陽從拉瓦爾街兩座高大建築的空隙中射進來,把一個疲軟的人體鑲嵌在一條暈紅色的彩邊裡,對比之下,紅邊紅得耀目,人體黑得眼花。

  兩個人靜靜地對峙著,笑容漸漸浮上提奧的臉。

  「溫森特!」

  「提奧!」

  溫森特原定6月份到巴黎來的,現在提前了3個月。在安特衛普結束了學習以後,正規美院的枯燥乏味使他改變了決定,久聞巴黎正處在一個藝術革命的偉大時代,他覺得他在其他任何地方呆下去都是毫無意義的。他按照自己的記憶構想了久違的巴黎,然後沉浸在這種狂熱之中,信剛發出一天他就登上了火車。

  提奧又一次得到了提升,現在獨立經營蒙馬特爾大街的古比爾畫廊。他告訴溫森特,經過他幾年來的努力,已經開始展出了印象派畫家的作品了。

  「印象派?」溫森特在海牙時聽到過這麼一個派別,但無法把概念具體化。不過他對這個名詞很感興趣。畫家就應該對人生及環境進行體驗,然後創作作品,表現出觀察後的感受和印象。「什麼叫印象派,提奧?」

  提奧神秘地笑笑,「這還是一個值得爭議的派別呢。你一定聽過12年前發生在巴黎的『無名藝術家展覽』的故事吧,一群名不見經傳的青年畫家在巴黎卡普辛大街舉辦展覽會,參加展出的有莫奈、雷諾阿、畢沙羅、德加、塞尚、西斯萊、莫利索、居約曼等人,這批畫家向世人展示了一種嶄新的風貌,他們反對當時已經陳腐的學院派和矯揉造作的浪漫派,在巴比松畫派及庫爾貝的寫實作風推動下,吸收19世紀的現代科學技術,受到光學理論的啟發,注重對外光的研究和表現,主張在陽光下尋找直接感受,表現出物體在光照下所產生的色彩的微妙變化。」

  溫森特頭腦中某根神經被牢牢地系住了,他忍不住插嘴道:「那麼說,他們遵循色彩和光,以色為基礎,捕捉色彩在光線中的瞬息變化來揭示人和自然的奧秘?」

  「對,聽起來你好像早就入夥了,抓住瞬間印象,就是他們追求的目標。」

  「啊,提奧,太絕了,印象派,光是這個名字就夠偉大的了。」

  提奧大笑起來,叫溫森特摸不著頭腦。

  「錯啦錯啦,這裡有一個有趣的故事,展出作品中有莫奈的一幅《日出·印象》,當時巴黎藝術界以及民眾大都熟悉名畫,他們對油畫應該畫成什麼樣子有一個固定的模式,莫奈和其他畫家們展示了一批令他們感到完全陌生的作品。特別是這幅《日出·印象》,筆觸明顯粗獷,筆筆分開,冷暖色交織在一起,與人們習慣的把顏色塗得光潔的繪畫截然不同。湊近去只能看到橫七豎八雜亂無章的色彩筆觸,觀看者無不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有人冷嘲熱諷,認為這是對神聖藝術的褻瀆。當時的批評家、《喧嘩》週刊記者勒魯瓦先生借《日出·印象》的標題撰文,譏刺這次展覽為『印象主義』的展覽,印象派由此得名。」

  溫森特聽得入了神。他的小眼睛炯炯有神,鼻翼翕動,嘴半張著,他等著提奧說下去的那副傻樣子實在好笑,就像一個餓慌了的乞丐在盯著一個孩子手裡捏著玩的麵包。

  「吃飯吃飯,巴黎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提奧笑著站了起來,「我們現在去尤尼瓦塞利啤酒館,來兩份烤牛排,喜歡喝啤酒還是香檳?」

  「噢,提奧,好兄弟,你正把我的興頭提起來呢。談談你對那幅作品的看法吧。」

  「去啤酒館還有一段路呢,邊走邊談吧。」提奧站起身來,「《日出·印象》是一幅河面風景畫,退後三英尺,就能看到生動的畫面,每一筆都融入了自然,成為這幅生動畫面的組成部分,於是人們看到在這幅畫中,明暗是次要的了,色彩充當了主角。日光照耀下,河面上大自然的無窮景象在畫中變幻莫測。」

  「你店子裡都有他們的作品嗎?」

  「有啊,還包括馬奈。」

  「馬奈?我聽說過他的故事,據說他有兩幅作品展出時,公眾譁然,有人要用刀砍畫,官方出動警察加以保護。他也是印象派嗎?」

  兄弟倆走出大門,來到拉瓦爾街上。

  「怎麼說呢,其實馬奈只是以一種新的形式表現人體,表現陽光下色彩的透明感以及精妙的繪畫技巧,把敏銳的觀察力用超凡脫俗的構圖揭示出來,由於他與眾多青年印象派畫家關係密切,他的勇敢嘗試激勵了青年們,因而被印象派畫家推崇為精神領袖,其實創作技法上與印象派有不同之處。」

  溫森特與弟弟並排走著,就像個木偶。一輛四馬馬車響著急促的蹄聲滾過來,提奧拉了他一把,馬車擦著他的身體馳過,風把他的衣角卷了起來。

  巴黎真是太好了,我為什麼不早點來呢?溫森特想。

  巴黎的街頭以及公共場所的大廳裡到處是雕塑和繪畫,藝術佈滿整個空間。快20年了,他在古比爾巴黎分公司工作的時候也是個17歲的小夥子了,他奇怪為什麼那時候的巴黎沒有像今天這樣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牛排與奶酪味同嚼蠟,香檳和啤酒不叫酒,溫森特要了兩杯苦艾酒,他覺得這才是適合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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