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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毛威送給溫森特一個油畫箱,裡面顏料、畫筆、調色板、調色刀、調色油,一應俱全,毛威還把他提名為「布爾克利」藝術俱樂部的臨時會員,每週可以到那裡去畫幾個晚上的模特兒,並結識一些畫家,擴大視野。

  毛威問溫森特準備住在哪裡,溫森特在拜訪毛威以前已經在萊恩車站附近租了一間寬敞的房子,還買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至於床,他沒有考慮,他把毛毯鋪在地板上睡,與波裡納日比起來,這可是神仙過的日子。

  毛威堅持要溫森特買一張床,並借給他一百法郎。

  1882年1月1日,溫森特在海牙有了他的第一個畫室。

  毛威的友善使溫森特對未來充滿希望。高興之余,他給爸爸寫了一封信,至少是在形式上和緩了一下關係,他恭賀爸爸媽媽新年愉快,希望在新的一年裡,再不爭吵。幾天後父親回了一封信,講了一句很令他感到親切溫暖的話:「你還未成年,孩子!」所有隔膜在這一句話中消失殆盡。

  2.現在,至少有一隻羊過了橋

  溫森特把他的畫室整理得井然有序,他從來沒有過這樣漂亮的畫室。他買了幾盆花,又在版畫店裡以非常便宜的價格買了一些木刻畫,其中有費爾的《愛爾蘭僑民》《一所女子學校》,瓦爾克的《老式木門》等。這些都是他多年來所嚮往的好作品。

  同時,他把自己的全部習作都掛在牆上,一走進這個屋子,他就會被這種濃郁的藝術氛圍所感染,並為之激動不已。現在,惟一的遺憾是他不可能有錢畫模特。

  毛威對他十分熱情,常常趕到他的畫室裡對他進行指導。毛威說他願意到溫森特的畫室裡來,而不願意溫森特上門去找他,因為他能掌握好時間,而不至於影響他的創作。

  毛威教溫森特畫水彩畫,同時還提醒他,不能只用鋼筆畫素描,而要熟練掌握炭條、粉筆、毛筆和鉛筆。用這些新工具作畫,常常使他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筆頭與心靈難以達到和諧。有時候甚至弄得他很不耐煩。毛威看了這些畫以後,除了提一些意見,指正一番,每次都宣告他有了進步,他卻並不能確切地知道進步在哪裡。

  毛威說:「你在運用自如地掌握毛筆之前,至少要糟踏十張以上的紙。但如此下去,以你的悟性,成功很快就會來到,也許過不了多久戴爾斯蒂格先生就會買你的畫。」

  溫森特對此並沒有多大的信心,但他仍然堅持著畫下去。

  在此期間,他和德·布克過從甚密。德·布克是他在海牙賣畫時結識的朋友,原來和他的交往只是趨於表面,他曾為此感到一種榮耀,德·布克好歹是一個藝術家。但是現在他卻感到他們之間無法建立更深層次的友誼。他在德·布克的作品中發現了很多不足,他的作品沒有感情色彩,一幅風景就是一幅風景,呆板而淺薄,畫面上看不出畫家的激情,他或許永遠不可能達到梅裡恩的境界。而且這個富家子對此不以為然,他甚至對溫森特的直言相告嗤之以鼻,因為他的作品很好銷。溫森特奇怪為什麼受人尊敬的戴爾斯蒂格先生會訂他的畫。

  溫森特把提奧提供的每月100法郎扣得緊緊的,他從來不亂花錢,他盡可能地按最低的生活標準過日子,他在窮人的施粥所裡吃飯,食物差得無法想像。在他看來,如果有誰說他是一個虛偽的人,一個騙子,那麼他今生今世惟一欺騙過的東西就是他的肚子,他老是用一些劣質食品向它交差,而且他認為它已經夠煩人的了。但是在另一件事情上他又覺得自己太小氣,他沒有足夠的錢請模特。他每天從早到晚,保持一個模特,他從不拖欠模特的錢。

  提奧2月初沒有寄錢來,他花掉了最後一個法郎雇模特的時候,已經有三天沒有吃東西了。那天早晨,溫森特在家裡等待一個頭天晚上約好的9歲男孩,那是一個鐵匠的兒子。他在幫助父親掄鐵錘的時候,爐火把他瘦弱的胸部照得通紅,系在胸前的黑色帆布裡隱隱地突現了三兩根肋骨。溫森特當即就向孩子父親懇求讓他的兒子給他做模特,鐵匠表現得很豪爽,溫森特就留了地址給他。但小孩很長時間都沒有來。他找上門去,發現小孩仍然在跟著父親掄錘子。鐵匠說:

  「您昨天沒有談價錢哪,先生。」

  「我給您50個生丁。」溫森特說。其實他當時一文不名,所以談話顯得中氣不足。

  「不行!」鐵匠的眼神堅定而嚴峻,好像溫森特是他爐子裡一塊燒紅的鐵。「在海牙誰不知道做模特是要掙錢的,你得每小時付30生丁!」

  溫森特付不起這筆錢,因為雇一個模特常常是幾小時。他只好到施粥所和三等候車室去畫速寫,但是外邊天氣太冷,他又畫得慢,手指常常凍得不聽使喚。

  下午他趕到毛威的家裡,聽取了一些意見。他的本意是想在那裡吃一頓飯,彌補幾天來的饑餓,但到毛威家裡以後,毛威的熱情使他又改變了主意。他想如果他的困難干擾了毛威的生活和繪畫,給他增加負擔,那麼表姐夫肯定會對他逐漸厭惡,直至把他拋開。所以,當表姐傑特真誠地邀他共進晚餐時,他堅決地謝絕了。

  回到畫室,他感覺到胃部像刀割一樣地疼痛。他接連不斷地往嘴裡灌水,但是無濟於事,惟一的作用是稍一動彈,他就能聽到腹部傳出音樂一般動聽的水波撞擊聲。他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床上。第二天早上發起了高燒,頭重腳輕,他試圖到施粥所去,但是手指顫抖得連鉛筆都握不住了。他決定去找戴爾斯蒂格先生,要借一點錢才能維持畫畫的精力。

  戴爾斯蒂格先生借給他25個法郎,他安排了十個法郎維持一個星期的生活,另外15個法郎用來雇模特。

  2月18日,戴爾斯蒂格先生來到溫森特的畫室,他准是在哪裡碰到了什麼喜事,顯得特別高興,溫森特還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得那麼平易近人。

  「怎麼樣?溫森特,讓我看看你有了多大的進步。」

  溫森特把他的水彩畫和素描習作都拿出來讓戴爾斯蒂格看。戴爾斯蒂格盯了一眼他結了紫痂的左手背,然後接過他的畫,把素描挑到一邊,看也不看。他說:「我的孩子,我認為你得為生計考慮,畫一些賣得出去的作品了,我不喜歡看到你仰仗別人生活。」

  溫森特很討厭這樣的話,他不是仰仗弟弟生活,而是和弟弟共同營造一項工程,那是他們的事業。但他還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戴爾斯蒂格:

  「是的,我是想自立的。」

  戴爾斯蒂格又看了看他的那些水彩畫,感到很高興。他說:「嗯,很好,雖然粗糙了一點,但進步確實是明顯的。」

  最後,他選了一幅小水彩畫,那是一個小姑娘碾咖啡的畫,溫森特曾在這幅畫裡摸索了色調的選擇,小姑娘的頭和手都誇張地表現了一種光澤,使它們在灰塵彌漫的綠皂色背景上明顯地突現出來,展示出勃勃的生命力。他很高興戴爾斯蒂格先生看中他滿意的一件作品,這說明他自己對水彩畫的鑒賞力有了明顯的進步。

  「這幅畫我買下了。」戴爾斯蒂格先生果斷地說。同時又看了一眼溫森特曾經灼傷的手,前幾天找他借錢時他也瞄過他的手。溫森特記得。

  他付給溫森特十個法郎。

  溫森特的喜悅之情無法用言語和文字形容,他立即給提奧寫了一封信:

  「現在,至少有一隻『羊』已經過了橋。」

  他同時還給科爾叔叔寫了一封信,向他彙報了他的創作和學習情況,希望叔叔有空的時候,到海牙來玩。

  3.我寧願愛一個醜陋的女人

  提奧寄錢來了,溫森特交了14法郎的房租,又立刻去還了戴爾斯蒂格的賬。回來的路上,因為口袋裡有錢,心情特別高興,他覺得海牙這個城市真是美極了,這種美蘊藏在整潔的街道和它兩旁排列整齊的、綻放著嫩黃葉芽兒的樹木中。居民的房子前都栽滿各種各樣的花,再過一些時候它們就會競相開放,開成一個姹紫嫣紅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繪畫的好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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