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20世紀的科學怪傑:鮑林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特勒

  在胡佛眼裡,鮑林一貫帶頭鬧事,利用放射性塵埃問題「製造恐慌,惹是生非,蠱惑人心」。爭論繼續進行,胡佛已能斷定,保守派專欄作家已經掌握了鮑林與共產黨陣線的聯繫,他們在文章中開始質問,鮑林到底是怎樣籌集到那麼多的資金到處徵集簽名的。一家報社的編輯寫道:「有人曾為本地的一所學校董事會的請願書徵集過一二十個人的簽名,他們一定清楚,像鮑林這樣大張旗鼓地徵集簽名,不花上成千上萬個工時,沒有幾十萬美金,是根本辦不到的。」鮑林在回應這第一輪攻擊時說,他組織這次請願活動,全是在他家廚房餐桌上進行的,總的開銷大約是250美元,主要是買郵票用去的。「當人們理解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急於想為它做一點事情時,就像全世界科學家在這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上所做的那樣,要得到成千上萬個簽名就比較容易了,」他說道。

  然而,最厲害的攻擊卻來自特勒。作為對鮑林的請願活動的回答,他寫了一篇題為「核試驗刻不容緩」的文章,發表在《生活》雜誌上。這家雜誌的編輯在2月號的封面上加上了這樣的標題:「特勒博士批駁9000名科學家。」鮑林讀了這篇文章後,怒不可遏。這篇文章根本就沒有說明請願書中那一句話說錯了;只是裝腔作勢地重彈了原子能委員會的陳詞濫調,要大家別害怕放射性塵埃;甚至還振振有詞地聲辯說,為了製造完美無缺的「乾淨炸彈」來壓壓共產黨的氣陷,一定要繼續不斷地試驗下去。

  鮑林先前在幕尼黑的時候,就對特勒這個人略知一二。當時,這個匈牙利青年正在學習量子物理的啟蒙知識,鮑林曾稱讚他是一名科學家。但是,後來特勒成了科學界主張發展核武器的頭號吹鼓手,鮑林就不再將他當人來尊重了。正當有人提出研製氫彈應當謹慎從事的時候,特勒卻搖唇鼓舌主張加快這一方面的進程;在剝奪奧本海默參與機密權利的案件中,特勒的證詞就起到了惡劣的作用;特勒曾是斯特勞斯和艾森豪威爾的親密顧問,因此,在制訂美國核試驗計劃的過程中,他成了全國最有權勢的科學家;特勒脾氣暴躁,固執己見,因循守舊,經常聲言自己掌握著從絕密檔案中篩選出來的權威資料;為了使歷史上首次禁試談判偏離正確的軌道,他不失時機地提出了「乾淨炸彈」的概念。如果說,愛因斯坦曾為自己的同事製造出原子彈而感到羞愧,那麼特勒卻為之感到驕傲。「在我看來,核武器和常規武器之間的區別,」特勒說,「就是一種有效的武器和一種過時武器之間的區別。」他看不起那些談論和平的人。他曾見到希特勒在征服匈牙利時這麼做過,而且他還相信,俄國人盤算著併吞世界上更多地方的時候,也在這麼做,只有美國的核武器才能制服他們。「要是我們放棄核武器,」特勒毫不掩飾地說,「我們就為侵略者打開了大門。」

  特勒和鮑林,真可謂針尖對麥芒,各不相讓。彼此也有相像的地方:都有非常鮮明的政治觀點,都有百折不撓的執著要求,都能頭頭是道擺出有很有據的科學事實來支持各自的政治立場。1958年春天,兩個人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舌戰。

  爭鬥的舞臺構築在洛杉磯教育電視臺的演播室裡。電視臺老闆為特勒和鮑林安排了一次長達一小時的論辯。在攝像機面前,鮑林看上去身材頎長,身穿挺括整潔的高級西服;另一方面,特勒顯得矮小黝黑,眉骨突出,眉毛濃密,相比之下,更像是一位老態龍鍾的大伯。

  兩個人都被允許發表一個開場白。鮑林首先開頭。他一開口就轉入攻勢,無情地批駁了特勒發表在《生活》雜誌上的文章,批評其中「許多說法毫無事實根據,還有不少說法嚴重誤導公眾。」比方說,特勒曾經指摘鮑林講過不可能研製出乾淨炸彈的話,實際上鮑林絕對不會這麼說話,因為他對這一課題瞭解不多。

  特勒發音低沉,語速緩慢,仍然帶有濃重的匈牙利口音。他利用了開場白平靜地回答了鮑林的責問。他說,他曾看到鮑林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有關乾淨炸彈的意見,也許是記者誤解了鮑林的看法(這家報紙的確報道過鮑林將生產乾淨炸彈斥之為「無稽之談」)。不過這還是次要的事,特勒說道。人人都說要和平,但怎樣才能取得和平,各人的看法可不一樣。說到底,第二次世界大戰之所以發生,原因就在於一些光明正大的國家裁減了軍備,而希特勒卻受到姑息而強大起來了。特勒又說,俄國人說過要埋葬我們,我們不研製核武器,就無法制止他們這樣做。只有進行更多的試驗,我們才能造出乾淨的炸彈,開鑿運河,開發礦產,讓原子彈為人類造福。「有人聲稱這種微小的放射性造成了危害——據說是癌症和白血病——據我所知,目前尚無確切可靠的統計數據可以證實這一點,」特勒最終得出結論說。「造成危害是可能的,但是,在我看來,即使有其可能性,並不等於事實上已有危害;進一步說,極為微量的放射性反過來也可能是有益的。說到底,沒有變異,怎麼會有進化呢?」

  「做每一件事情,要是都像我們在核試驗問題上那麼謹小慎微,恐怕這個世界就只能像蝸牛一樣爬行了,」特勒收起了話頭,臉上浮起了笑容。「作為一名偉大的革新者,鮑林博士肯定不希望出現那樣的情況吧。」

  鮑林沒有料到特勒竟會那樣地鎮靜和機敏,因此作出的反應聽上去就比較尖刻。與特勒的聲音相比,他的嗓門更高更尖。此外,鮑林還犯了一個戰術性錯誤,他竟然設法為赫魯曉夫講過的「我們將埋葬你們」這句話進行辯護,聲言這位俄國總理談論的是政治進程,並不是指戰爭。接著,他又指出,特勒及其同僚自己就估算過,放射性塵埃可能招致1500例缺失性變異——相當於鮑林本人估算數字的十分之一,不過,他們已經承認放射性塵埃存在著危險。

  特勒反擊說,估算上的這種差距正好表明人們在這個問題上還處於情況不明的狀態。既然數字上可以有那麼大的懸殊,那麼認為無法找到一個確實的病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特勒重申,即使試驗會帶來風險,我們也一定要迎面而上。向空氣中釋放更多的工業煙霧,在膳食中加入一種新的食品添加劑,給我們造成的危險比這要大得多。他甚至還讀到過一篇報道,說人在穿緊身衣褲時,由於精液的溫度提高了,也會造成相當數量的變異現象。根據這種說法,我們如今穿的褲子比放射性塵埃要危險得多。

  辯論就以這樣的方式繼續下去:鮑林根據統計分析提出一條條具體的批評意見,特勒在反駁這些意見時,不時地說一兩句俏皮的話,作一些無關緊要的比喻,並且設想未來世界消除了核武器後將是怎樣的情況。鮑林給人以缺乏幽默和蓄意挑剔的印象;特勒則是一副悠閒自在和滑稽風趣的樣子。

  辯論結束以後,鮑林感到自己的表現糟透了。特勒避實就虛,運用了公關的技巧,讓人聽上去似乎一切都太平,並且給美國人戴上了高帽子。特勒列舉了大量的例子,說明人們對原子能委員會和軍工企業界存在著種種錯誤的認識。有人稱,這方面的人正在考慮進行核戰爭,制訂著計劃進行戰術性核攻擊,計算著到底有多少百萬人將會被殺死,他們會心甘情願地犧牲未來幾代成千上萬個年輕人,目的是要加速推進他們政治和經濟的部署,就是不肯花一些時間和金錢來研究一下和平的事業。

  然而,特勒比這些人所起的作用還要壞,鮑林心裡這樣想,因為他是一名科學家。鮑林的請願書表明,科學家一般說來都贊成削減軍備的競賽。科學家應當帶領人們走向一種理性和和平的未來。但是,經過這次辯論後,鮑林認識到特勒是另外一種科學家。「特勒博士主張繼續進行核試驗,因為他相信戰爭,特別是核戰爭的作用,」鮑林在辯論後寫道,字裡行間幾乎仍有百思不得其解的感歎。鮑林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在他為科學界設想的方案中,在一個沿著科學道路前進的天地裡,科學家應當發揮積極向上的作用。此時,在鮑林的心目中,特勒雖然是卓越的物理學家,但也是一個戰爭狂;他是從科學天堂裡降臨到塵世間的一名黑暗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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