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20世紀的科學怪傑:鮑林 | 上頁 下頁
九一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就在鮑林在美國被指控為共產黨人的同一時間裡,有消息傳到加州理工學院,稱他受到了蘇聯化學家的嚴厲譴責,說他基於共振的化學結構理論「錯誤百出,用心險惡」。李森科時代的俄國學者為了吹噓俄羅斯在結構化學方面取得的成就,用了兩年的時間在與鮑林的「資產階級反動」化學思想決裂,特別是要與他的並不真正獨立存在的唯心主義共振結構的用法決裂。他們認為,共振理論與唯物主義唱反調,因而也是反蘇的。1951年夏,蘇聯科學院化學部通過正式決議,認為鮑林的做法是「偽科學」,是「唯心主義」,因此必須摒棄。《真理報》大力鼓吹這一決議,並且在蘇聯的科學出版物上激起了一陣陣聲討的浪潮,稱鮑林研究化學的方法是「臆想捏造出來的玩意,是與現實毫不相干的偷懶想法」。一位當代觀察家在《美國化學教育期刊》上發表文章寫道:「攻擊辱駡之猛裂和粗暴,這在化學界是史無前例的。」自此開始,蘇聯化學走上了反鮑林的軌道。

  鮑林現在處在這樣一種奇特的地位:一方面,美國人辱駡他是共產黨人;另一方面,蘇聯人又把他稱為反動分子。在私下裡,鮑林對俄國人的謾駡還是「頗為關注」的。他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寫道:「我真不明白這樣一種攻擊到底有多大意義,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在公開場合,這倒提供了一個可以減輕破壞性後果的可能,杜布裡奇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這一機會。當《紐約時報》的一位記者將俄國科學家通過的反鮑林決議電傳到加州理工學院徵求看法時,該院用了整整三頁的新聞通訊作回答,強烈譴責李森科主義,並且強調了鮑林對共產主義科學的批評意見。「如果不容許俄國科學家應用共振理論,或者剝奪他們在其他方向上進行科學研究的自由,那麼俄羅斯科學必將落在西方科學的後面,俄國的技術也會因此而受到損害,」該文引用鮑林的話這樣說道。後來,《紐約時報》和《時代》雜誌在報道中將鮑林描繪成了西方科學反對俄國人扼殺真理的一名衛士。

  §遊戲規則

  正當俄國人和美國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清算鮑林的活動,試圖找到他在政治上圖謀不軌的行為時,布拉格、阿斯特貝裡和其他英國學者卻在細心地審閱他關於蛋白質研究的論文,以便發現其中的破綻。到了1951年秋天,他們自認為已經找到了大量錯誤。一方面,佩魯茨證實了阿爾法螺旋的存在性,發現這種結構存在於許多種蛋白質中,具有1.5埃的阿爾法螺旋指紋;另一方面,他在羽軸蛋白質中卻沒有找到這一種結構,然而根據鮑林的預計應當是能夠找到的。佩魯茨得出結論說,鮑林和科裡提議的羽毛結構是錯誤的。佩魯茨還認為,鮑林曾設想,肌肉收縮模型可使片層結構收縮為阿爾法螺旋,這是不對的,因為無論在擴張形式還是在收縮形式中都找到了阿爾法類型存在的證據。

  伯納爾曾打算接受纖維蛋白中存在阿爾法螺旋的理論,但他心裡很清楚,這對他正在研究的核糖核酸酶和胰凝聚蛋白酶這兩種球狀蛋白質的結構並沒有幫助。科托爾茲公司的研究組不同意鮑林關於人造多肽的尺寸所說的話。鮑林關於鬆散的枷瑪螺旋的意見也受到了批評,因為在其中心存在著一個大洞,完全裝得下一些細小的分子,因而會使其不穩定。最令鮑林失望的是,他為膠原蛋白設想的結構——三螺旋索結構,並沒有得到英國X射線研究結果的證實,而他認為這種結構的發現為解釋物質的抗拉伸特性做了一件好事。

  1951年下半年,鮑林花了大量的時間考慮怎樣回答這些批評,並且繼續修正自己關於蛋白質結構的理論。他感到這一工作極重要,以至他謝絕了哈佛大學要他擔任客座教授的邀請,目的是要集中精力攻克這一個堡壘。他還推遲了預先計劃好去歐洲的一次旅行,同樣是為了把自己的思路理得更加清楚些。羽毛中阿爾法螺旋的指紋可能是非常隱蔽的,因為他已注意到,各個螺旋具有不同的相位;肌肉可能包含著「非拉伸性阿爾法角蛋白」,它永遠用阿爾法形式存在著。他澄清了科托爾茲公司研究組的一種誤解;不久以後,該公司研究人員就承認,對他們研究的人造多肽來說,阿爾法螺旋是合理的。

  然而,對於伽瑪螺旋的情況,鮑林打算放棄了,他對其穩定性向來就感到有些吃不准;到了秋天,他就完全將這個問題置於腦後了。鑒於愈來愈多的證據不利於他為膠原蛋白提出的結構,他又回復到了一個新的出發點。到1951年末,他終於認識到「我們提議的這種結構……不完全合理,我認為在總體上是正確的,但需要作些細小的修正」。與此同時,他與科裡又想到兩種片層結構,同時還考慮為某些蛋白質提出一種他們稱之為「波層」的結構。

  不過,在鮑林的阿爾法螺旋這一驚人的成就面前,人們提出的種種批評的意見也就黯然無光了。儘管阿斯特貝裡不斷提醒鮑林,應當對5.1埃這個數據得不到證實這一點作出明確的解釋,但是鮑林提出的螺旋結構都有其充分的依據,這一點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使人困惑不解的X光反射現象,看來是與基本結構本身無關的某一種因素造成的。鮑林在對阿爾法螺旋進行推廣時,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片層結構,看來也是很有道理的。在英國,人們開始認識到,儘管鮑林在其他結構問題上前進得快了些,但他終究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也即角蛋白的收縮形式和擴張形式的問題,阿斯特貝裡相信,這種物質是所有蛋白質生成的源泉。正如鮑林在那時寫下的那樣,「我心裡非常清楚,這些發現將會迎來蛋白質研究的一個新時代。」

  事實也確是如此。鮑林對蛋白質的研究使這場競爭遊戲的規則發生了變化。正是鮑林始終相信氫鍵是十分重要的。同樣也是鮑林顯示了根據精確的化學定律建造模型的巨大威力——這種隨機研究的方法,使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有可能利用猜測最終結果的辦法,來解決複雜的X射線那樣的問題。仍然是鮑林堅持將結構的精確度定到百分之一埃以內,從而將這場競爭提到這樣高的水平,以至任何關於蛋白質結構的一般性粗糙的想法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從此開始,人們提出任何一種蛋白質結構,都得滿足鮑林對精度的要求。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正是鮑林徹底打破了英國人有關整數對稱性的思維定勢。根據這種思維定勢,人們一直認為晶圖應具有對稱的空間結構;正是因為這種思維定勢,導致布拉格和佩魯茨迷失了前進的方向。在阿爾法螺旋結構的理論提出以後,研究生物分子的晶體學家在思想上得到了解放,他們開始用新的方式思考生物分子,尋求其非整數特性——因而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弄清楚真實的研究對象了。

  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鮑林確信自己是當之無愧的。1951年9月,來自42個國家的18000名化學家會集在紐約市,舉行世界化學大會,又稱純粹化學和應用化學代表大會——這在歷史上是最大的一次化學家聚會,慶祝美國化學學會成立如周年紀念日。會議規模宏大,地點又選在曼哈頓島的中心,因此得到了新聞媒體的大量報道。鮑林根據大會的議程作了好幾次報告,其中包括一次關於蛋白質結構的重要講演。他還協助加州理工學院新聞系整理了一份長達六頁的新聞稿,其中簡要地闡述了他的發現所具的重大意義。這一篇文章後來成了科學家進行公關活動的一篇傑作。文章較為詳細地概括了鮑林發現的成果,著重提到了在這些發現背後有關人員作出的努力,同時還強調了這些發現對科學和醫學將會產生的巨大影響。文章使用的語言都是記者能夠理解的,其中不乏諸如「生命的奧秘」那樣一些引人注目的用語。美國化學學會公關部工作人員急切希望媒體能最大限度地報道大會的實況。除此之外,他們心裡很清楚,鮑林這個人氣度不凡,又平易近人,因此也樂於給鮑林的工作提供必要的幫助。

  這樣,鮑林在大會上出盡了風頭。整個大會期間,他所作的關於蛋白質結構的講演吸引的聽眾最多。這次講演是安排在羅斯福賓館的大會議廳中進行的。像往常一樣,他興致勃勃地面對著將大廳擠得水泄不通的聽眾,侃侃而談。聽眾中不少人是來自幾家大報的記者,另外還有一名來自《生活》雜誌的攝影師。一切都非常順利,事事都無可挑剔——一直到快要結束時,開始進入提問和答辯的階段,一位頭髮稀疏、相貌一般、身著西服的男子從後排座位上站起,聲稱是他第一個發現了阿爾法螺旋。這個人就是莫裡斯·哈金斯。這位科學家在1943年就曾提出蛋白質具有螺旋狀結構,為此他曾要大家去尋找這種螺旋。這使鮑林一時感到很尷尬,他在頭腦裡苦苦思考著,試圖回憶起哈金斯研究所得的詳細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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