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文學 > 第四級病毒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儘管C型肝炎病毒不像艾滋病毒那樣容易通過性接觸傳染,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然而在這樣一個社會規範嚴格的傳統的農村裡,幾乎沒有娼妓與同性戀,何況有些患者是穆斯林家庭婦女和孩童。為了弄清原因,我們不得不入戶進行深入訪談。這涉及人們的私生活。一些巴基斯坦朋友勸我們還是算了吧,不要違犯社會禁忌。但我們只能這樣做。史蒂夫說:「試試吧,這沒有什麼損失。」

  於是我們重返哈菲紮巴德。帶著很多涉及隱私的問題,擔心被拒之門外。然而讓我們驚異而又不勝感激的是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儘管人們局促不安甚至稍顯憤怒,但對我們的問題仍坦率回答,配合得很默契,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是在幫助他們。

  當我們把血樣送往當地醫院實驗室分離,準備運回卡拉奇時,我們找到了揭示傳染途徑的第一條線索。這是一個比其他落後地區還算乾淨的實驗室,但裝備可憐,只有一台陳舊的離心機,一架古老的顯微鏡,幾塊玻璃片和一個插著幾個破裂試管的支架。此外還有三個針頭和三個注射針管,這就是實驗室的全部裝備。門外至少有六個人正等著抽血。

  我們繼續調查。儘管當地居民生活貧困,但並不缺少醫療人員,其中一些還是正規醫生。而有些人只是在門口掛個牌子便開始行醫,病人不斷上門。似乎行醫只需要一塊木牌和一罐油漆。另外,正規醫生還必須和傳統回醫競爭。這些回教醫生只知道發給護身符和藥水。病人得了小病就找他們,如果得了大病身體虛弱,才想到找醫生。他們深信要想恢復體力,就得找醫生打上一針,無論什麼針,當然能夠打點滴再好不過了。結果多數針都是維生素,有的根本就是糖水。而醫生也樂意讓病人打針,不管需要與否,因為可以賺錢。

  診所裡不難找到針頭和針管,但令人吃驚的是數量極少,與全城注射人數不成比例。而這些針頭和針管都是塑料製成的一次性用的產品,不能重複使用,更難進行消毒,因為針管上的刻度會在高溫下消失,無法標示劑量。這樣,它們在溫水裡洗一下就算消毒了。

  至於消毒設備和液體,我們只在一家醫院找到一台電子消毒器,但那座房子根本沒電。顯而易見,是大量一次性注射器未經消毒就重複使用,造成C型肝炎廣泛傳播。

  我們繼續數據分析,並找到一個相互關係,即染有C型肝炎的患者經常找醫生打針。但注射並非唯一傳染途徑,輸血也造成傳染。儘管C型肝炎檢測劑於1992年就出來了,但一劑要花15美元,遠比艾滋病病毒試劑貴,所以沒人進行檢測,也沒醫院提供檢測。一家美國公司獨享該試劑的專利權,所以價碼任意抬高。當我們向廠方代表反映此事時,他只是抱歉地送給我們幾劑。如此而已。

  作為傳染病學家,我們能做什麼來制止這險惡的傳染病呢?我們可以查出它的傳染範圍和傳播方式,也可以在醫學期刊上公佈調查結果。然而當時全世界都在關注愛滋病,C型肝炎的傳播被忽視了。

  哈菲紮巴德是個特例嗎?還是全已基斯但到處隱藏著這種疾病的傳播?為了搞清C型肝炎的分佈範圍,史蒂夫率領阿格汗大學醫學院的學生奔赴距卡拉奇20裡處的村莊德爾穆汗默德(Dur Mohammed (Joih)調查。這個村跟千萬個遍佈巴基斯但的村莊一樣普通,但自豪的是它有一個診所,一個家庭計劃生育中心,另外還有兩個學校,一個公立,一個私立。學童們要學習英語、烏爾都語、信德語及憚路支語。當有人來訪時,社區工作人員驕傲地展示各種小冊於,以顯示當地居民生活的改善。可以說這個村莊沒有完全被忽視,也沒有忽視村民的教育。

  離開診所,史蒂夫開始入戶訪談。如果村民曾在醫院「打一針強壯身體」,史蒂夫就抽取血佯。絕大多數被調查者曾去過醫院,有的還每週定期去,一些病人只發燒、背痛、痙攣或腹瀉,根本下需要打一針,血樣調查結果簡直讓人頭暈:百分之八十二的病人曾到醫院「打一針。」

  當晚,我和喬正在看CNN新聞,電話鈴響了。我們最好的學生之一阿米爾·賈汗(Aamir Javed Khan)從德爾穆汗默德村打來電話,電話裡聲音沮喪。

  「我和沙普爾在一起」他說。沙普爾米爾紮(ShaperMirza)是實驗室能幹的技術員。「我們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我問。

  「沙普爾剛化驗完採集的血樣,百分之六十呈陽性。是不是有錯誤?」

  百分之六十?令人無法相信。十個人裡竟有六個被感染?我叫沙普爾聽電話,想搞清是否操作上有錯誤。

  「你充分清洗珠串了嗎?控制全都準確嗎?」

  「是的,」她答道,「每份都做了控制,為了萬無一失,我還額外檢驗了汗米爾的血,他的就呈陰性。」

  「讀數是多少?」我問。

  「讀數很高,每一個都很高。」她說。

  我們滿腹疑團地上了床。第二天我們決定重新檢驗。結果沒有錯,仍是百分之六十。我們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現實:在這個巴基斯坦小村莊裡,隨意抽樣的病人絕大多數染上了C 型肝炎,而唯一可能的感染途徑是開業醫生,他們平均一個針頭要注射三個患者,有的甚至次數更多,每次均未經消毒。這真是一個惡夢。

  當我們拿其他傳染病學者所做的類似調查進行比較後,發現德爾穆汗默德村和哈菲紮巴德市一陣不是什麼特例,只要我們到各個公立醫院病房轉一圈,就會發現許多肝病患者都遭受著C型肝炎的痛苦折磨。我們對此已有所認識,現在終於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它和非洲的埃波拉病毒和拉沙病毒的肆虐一樣沒什麼區別。醫生或是為造福病人,或是貪圖錢財,在惡劣的條件下根本不考慮起碼的衛生安全,濫用醫療器具,造成瘟疫傳播。與埃波拉病毒和拉沙病毒不同的是,C 型肝炎病毒會像艾滋病病毒一樣靜靜地潛伏在病人身上達數年之久,然後致命地發作。然而我們訪談的醫生極少知道他們重複使用針頭的危害是多麼嚴重。甚至有些醫生不相信或不在乎這種可怕的後果。

  因陋就簡,這一基本路線仍然統治著這個貧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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