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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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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畫家格奧爾基·雅庫洛夫的工作室裡,正在舉行文藝界朋友的聚會。雅庫洛夫是26名巴庫委員紀念碑的設計者,一位光芒四射的俄羅斯詩界新星為此專門寫了一首《二十六人敘事詩》獻給他,這位年輕詩人就是我們下面即將提到的謝爾蓋·葉賽寧。

  雅庫洛夫還是卓有成就的戲劇藝術家,常常擔任莫斯科大劇院的主角。這次聚會,他特別邀請了初來乍到的依莎多拉·鄧肯。

  鄧肯獨自坐在靠裡邊牆角的沙發上,雙手撐額,好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等待著什麼。湛藍的眸子裡,深含幾許蒼涼的意味。

  忽然,一個小夥子破門而入,直闖進來,一邊高喊著:

  「鄧肯是誰?鄧肯在哪?我要見鄧肯!」

  鄧肯猛地抬頭,四隻眼睛就膠著在一塊了,再也不能分開。

  「你是誰?」鄧肯輕聲問道。

  「謝爾蓋·葉賽寧。」

  葉賽寧癡癡地望著鄧肯,望著鄧肯那雙癡癡的眼睛。他不自覺地跪伏在沙發旁。

  「我的小冒失鬼。」鄧肯纖細的五指插進了葉賽甯蓬鬆的金髮裡,

  「我的小天使,我的……」

  淩晨四點,葉賽寧與鄧肯雙雙出門,坐上了同一輛馬車。

  在巴爾紹娃別墅,依莎多拉·鄧肯傾聽著葉賽寧朗誦自己的詩歌。她似懂非懂地恍惚置身於一種音樂的氛圍裡,葉賽寧抑揚頓挫的聲調激發了她舞蹈的熱情。

  她站起來,伴著那平平仄仄的詩行,用舞蹈表現自己對葉賽寧作品的理解。她越來越覺得身上的衣物妨礙了自己的發揮,她渴望用自己的軀體表達自由的精神。她一件件扔掉那些衣衫,貼身的紅色圖尼克都被棄置一邊,像一堆燃燒的火。而鄧肯,已然是一個熔爐,她把密西西比河的幽麗與伏爾加河的粗獷冶煉成一種奔放的舞蹈。她升到了半空,在雲海中歡騰飛舞……

  將鄧肯從雲海中拉下來的是詩人葉賽甯。他像一首優美的抒情詩匍匐在依莎多拉·鄧肯的身體上,從那典型的俄式大鼻孔裡噴吐出來的氣息,帶有濃郁的白樺林的芳香和大平原的泥土味,粗魯而迷人。

  第二天上午10點,這一對戀人才松了一口氣。依莎多拉·鄧肯坐在梳粧檯前,意猶未盡,她用唇膏在鏡子上寫道:「葉賽甯是小流氓,不,葉賽甯是小天使。」或許,在鄧肯此刻的潛意識裡,她已經感受到了葉賽甯「天使」的一面,「魔鬼」的另一面。

  葉賽甯的好友馬連果夫以及意象派的那群詩人們,都成了巴爾紹娃別墅的座上客。鄧肯對一下子能和這麼多俄羅斯詩人交朋友,感到非常高興,她愉快地與他們一起朗誦詩,舞蹈,喝酒,通宵達旦。但不久,她發現這些人中,除了葉賽甯的天才可與惠特曼一比,其餘人則是瘋勁有餘,詩味不足。她勸葉賽甯不要和馬連果夫們過從太密,引起了葉賽寧的不滿。有一次,意象派詩人們又在巴爾紹娃別墅聚會,鄧肯正興致勃勃地要給來賓跳舞,被葉賽甯魯蠻拒絕。他說:

  「你的舞跳得很糟,我能跳得比你更好。」

  說著,就瘋子一般地在房子裡繞著圈子,發出怪叫,他那些狂放不羈的詩人朋友們大聲喝彩。鄧肯的心裡一陣絞痛,這倒不全是為了葉賽寧的瘋狂,而是她的眼前意外地幻化出帕特裡克慘白的面孔,她掛著淚花,默默地退了出去。

  意象派詩人們雖然知道鄧肯試圖疏遠葉賽寧和他們的關係,但他們都對鄧肯有著良好的印象。馬連果夫就在文章中寫道,鄧肯是一位優雅、美麗的女士,全身都是藝術,舉手投足,一個微笑,都顯示出藝術的魅力和文化的涵養。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優秀的女人,的確優秀,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你感到是自然的,是藝術的,是深思熟慮的。總之,她就是真理,她就是美。」

  馬連果夫他們並不欣賞鄧肯和葉賽寧的戀情,這一方面由於鄧肯力圖拉遠葉賽寧與意象派同仁的距離,更重要的一方面則是,他們對詩人葉賽甯太瞭解了,發生在葉賽寧身上的所謂愛情,註定只是一種形似「泡沫」的玩意兒。意象派詩人瓦季姆·謝爾史列維奇說:

  「葉賽寧愛過極少的幾個女人,甚至連她們也沒有真正愛過,因為愛一個活人可能使他失去對詩歌的愛……他不過以征服女人來安慰自己。」

  詩人留裡克·伊甫涅夫的措詞十分嚴明:

  「我的確很清楚,謝遼沙(葉賽寧的昵稱——作者注)從來沒有愛過任何女人。他從來不會長期跟女人糾纏,她們很快就使他感到厭倦。他一生中從來沒有一種『了不起的愛情』。他從來沒有以一種純粹的人類之愛去愛過任何人。這就是他悲劇的根源,或許這也是他的偉大所在……所有認識葉賽寧的都明白,他的確未曾真正愛過一個女人。」

  馬連果夫說得直截了當:

  「葉賽寧沒有捲入跟依莎多拉·鄧肯的愛情漩渦之中,而是愛上了她的名望,她的世界範圍的聲望。」

  綜合看來,還是評論家伊萬·羅紮諾夫教授的解釋更能準確地為葉賽寧定位:

  「我認為,有三種愛感動著他,激勵著他:愛出名,愛詩歌,愛祖國。為了這三種愛的緣故,他甘願犧牲他的一切,既可犧牲他對女人的感情,也可犧牲對友誼的專一,還可犧牲一切別的國家和民族。」

  葉賽寧確實如此,他之於詩歌,就像鄧肯對舞蹈的執著追求一樣。他是一位農民的兒子,小農意識與詩歌崇拜使他銳意進取而人情寡淡,他以農民式的溫良謙恭巧妙地遮掩住自己名滿天下的勃勃野心,而非凡的天才又往往助其成功,因而在通向詩歌巔峰的道路上,眾星捧月幾乎使葉賽寧一蹴而就。馬連果夫說,葉賽寧是一個善於利用人們弱點的能手,有博得別人喜歡的各種竅門,「他有很大的魅力。人們通常以愛來報答愛。葉賽寧沒有愛過一個人,可是人人愛葉賽寧。」

  既然葉賽寧和鄧肯對文學藝術有同樣執著的追求,為什麼鄧肯的熱情與葉賽寧的寡淡、鄧肯的寬容與葉賽寧的刻薄隔如雲泥呢?我個人以為,這和他們的「人之初」有著很大的關係。鄧肯幼年所經歷的貧困、她的海洋情懷以及由此而產生的藝術抱負,使她視天下如家園,以藝術為圭臬;葉賽寧雖然渴望出名,但小農意識和殷實家庭帶給他的嬌寵之氣使他固守鄉土,且唯我獨尊。他用詩歌的方式表達自己戀土與自戀的複雜情結。不錯,葉賽寧是世界級的大詩人,對他的最高評價是「俄羅斯的象徵」,正如演員符·伊·卡恰洛夫所言:「我在歐洲和美國漂泊的時候,總是隨身帶著他(葉賽寧)的詩集。我有那麼一種感覺,仿佛我隨身帶著一掬俄羅斯泥土,它們洋溢著故鄉土地那馥鬱而又苦澀的氣息。」然而,鄧肯卻是舞蹈的象徵,是美神。境界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這種境界正是人格的體現,精神的體現,靈魂的體現。

  我們不妨追溯一下葉賽寧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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