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鄧肯 | 上頁 下頁
三〇


  她在自傳中寫道:

  人遭受極大痛苦的時候,最可怕的不在開始,那時不幸突然襲來,使人頓時達到異常昂奮狀態,結果反倒失去感覺了。最可怕的是到了後來,過了很久以後,當人們說「啊,她已經挺過來了」,或者「她現在很好,她已經度過了難關」的時候,仿佛是在歡樂的宴會上,忽然感到悲哀,像一隻冰冷的手一把揪住你的心,或者是一隻火燙的爪子叉住了你的咽喉——冰與火,地獄和希望,壓倒了一切——你高舉香檳酒,就得拼命麻木你的痛苦,湮沒在遺忘之中——不管可能還是不可能。

  3

  1917年10月,俄國爆發革命的消息傳到了紐約,它宛如一劑強心針,振作了依莎多拉·鄧肯。

  「一想到受苦受難的人們,一想到那麼多為人類解放事業獻身的人們,我的心在燃燒,熱血在沸騰。」

  鄧肯又渾身充溢了藝術的活力,她在大都會歌劇院登臺表演,主題是:世界對自由、復興和文明的希望。

  每場演出的最後,鄧肯必跳《馬賽曲》,紅色紗巾在強勁激昂的旋律中飄蕩。她的表演引起了許多人的響應,也引起了許多人的不安,最不安的一個人是洛亨格林。

  洛亨格林一連幾天都在包廂裡觀看鄧肯的舞蹈,他警告她,這樣下去,一個優雅的天才舞蹈家將變成危險分子,使他和他的百萬財產一起歸於毀滅。

  洛亨格林買了一串極其精美、昂貴的鑽石項鍊送給鄧肯,企圖藉此圈住她那顆不羈的心。可是,洛亨格林的努力沒有得到鄧肯的回報。終於有一天,那耀眼的紅色圖尼克刺激了洛亨格林,他忿怒地撒手而去,也不管鄧肯欠了旅館一大筆賬。鄧肯不得不賣掉了自己的貂皮大衣和洛亨格林送給她的一顆祖母綠寶石。

  鄧肯去了一趟舊金山。她要見見母親,她們已經好多年沒見面了。母親形容枯槁,已遠非19年前開始闖蕩歐洲時充滿想像和活力。她們一起到克裡弗飯店吃飯,母親一言不發,吃也吃得很少。這一切都說明,她老了。

  人總得老,總得死。鄧肯想,她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涼,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鄧肯取道紐約,乘船再往歐洲。船票是一個朋友贊助的。

  歐洲還處在戰爭之中。每天大炮轟隆不止,每天都有不幸的消息傳來。自相殘殺正在消耗著人類的元氣,幾千年文明孕育的精、氣、神,以及文學的韻致、音樂的旋律、舞蹈的曼妙、雕塑的凝重,都在濃濃的硝煙中被一點點蠶食。

  此刻的鄧肯,既無法登臺演出,又窮愁潦倒,一錢不名。

  自殺,像一個美侖美奐的夢,在向她招手。

  但她每次陷入絕望之中時,總有一種東西把她使勁地往回拉。鄧肯拗不過它,就常常坐在窗前或門口,期待著飛來一枚炸彈,結束她的困苦。

  真的就有一枚炸彈落在了鄧肯的頭上!

  那是一枚愛情的炸彈。

  4

  沃爾特·拉梅爾,這位形貌酷似李斯特的青年鋼琴家,被依莎多拉譽為「大天使」。他的演奏有一種難以言傳的狂放之氣,這種狂放之氣使鄧肯的舞蹈重新活躍起來。她又開始召集自己的學生,意欲再展宏圖。

  戰爭總算是結束了。鄧肯和沃爾特·拉梅爾一起去看勝利閱兵式,他們在凱旋門向那些風塵僕僕的士兵們致敬。

  回到邦浦路鄧肯新的工作室。鄧肯亢奮的身體一直平靜不下來,她在拉梅爾近乎狂野的伴奏下舞蹈,樂曲聲來自李斯特的《荒野的祈禱》。恍惚中,鄧肯又看到了戰爭猙獰的面孔,又聽到了隆隆的大炮聲和垂危戰士的微弱呻吟。一種神秘的力量支配著她,一定要遠離戰爭!

  她奮力舉起雙臂,靈魂從體內向上升起,猶如「聖杯」的銀色光輝飄拂騰躍,沖入雲霄。鄧肯和她的舞姿,拉梅爾和他的演奏,是那樣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創造了獨立於個人與藝術門類之外的,靈性的或者是神性的統一體。音樂與舞蹈飛入無限廣袤的空間,從天外傳來呼應的回聲。

  鄧肯連自己都沒有料到,最後一個舞姿竟然是撲進了沃爾特·拉梅爾的懷抱,而拉梅爾似乎早就張開臂膀在迎候著她。

  「拉梅爾,我們不要戰爭,不要戰爭!」

  「是的,依莎多拉,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很和平嗎?在和平的年代,讓我們享受藝術,享受快樂。」

  那天晚上,他們互相通過各自的血肉之軀,摸索、接觸對方的內心,他們達到了一種奇妙而可怕的境界。

  不久,鄧肯和拉梅爾同赴倫敦演出。萬人空巷,觀眾如潮。呵,戰爭,你兇殘狠毒的魔掌又怎能摧折藝術的奇葩!

  一天晚上,鄧肯在倫敦交響樂團的伴奏下,跳起了柴可夫斯基的《斯拉夫進行曲》。舞曲剛停,一位精明能幹、具有典型斯拉夫民族相貌的中年男子就跑到了威爾士王子劇院的後臺,向鄧肯致賀:

  「依莎多拉,您的舞蹈可以和清風明月相媲美。」

  「謝謝。您是俄國人?」

  「不,我是蘇聯人。我叫列昂尼德·克拉辛,正帶著蘇維埃的商務代表團在倫敦訪問。」

  「蘇聯,對,蘇聯同志!克拉辛!」

  說完,兩人都拊掌大笑。

  「我能去你們蘇聯辦一所學校嗎?」

  「我們求之不得。」

  「真的?」

  「我可以馬上與您草簽一個合同。」

  「您真具有商人的務實態度。」

  「這是因為我們的國家求賢若渴。」

  「合同是資產價級的合作方式,不能在『同志』間沿襲。我們拋棄它吧。」

  「那好,我將把您的意願不折不扣地帶回我們國家。我想全蘇聯人民都會張開雙臂迎接您的。請您等候我的回音。」

  「我等著。」

  5

  鄧肯與沃爾特·拉梅爾的愛情結局同樣給了鄧肯當頭一棒。

  她的「大天使」比她小許多,他能夠與鄧肯產生靈性的溝通,卻難以在現實生活中和鄧肯同頻共振。就在鄧肯深情地對拉梅爾說「我一直期待著,希望有那麼一次戀愛能有圓滿的結局,而且是最後一次——就像大團圓的電影一樣」,年輕的拉梅爾卻將目光傾注在她的學生群中,他輕而易舉地俘虜了其中一個。

  鄧肯的妒火從來沒有如此旺盛過,她一看到他們眉目傳情,就氣得全身發抖,就變得怒不可遏。她感覺自己像中了毒,瘋狂的毒素,絕望的毒素,緊緊攫住了她的神經。

  蘇聯的電報還沒有來。

  她只好帶領學生去了那一塊淨土——希臘。她渴望那裡的古典氛圍與清新空氣能幫助自己熄滅妒焰。但鄧肯的痛苦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原先準備建在科帕諾斯山上的房子也成了一片廢墟,夕陽和羊群出沒其間,濃重的蒼涼與寂寞,像一隻巨鷹,啄食著依莎多拉·鄧肯的心。

  她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伊沙卡的帕提農山岩,2000多年前,薩福縱身一跳的身姿該是何等的優美呵。鄧肯久久地佇立岩頭,只要瞬間的意念,她就可以跳下去。

  她意外地對著大海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退下山岩。

  她不是缺乏勇敢。這一場變故正好說明了鄧肯的勇敢,在鄧肯的靈魂深處,死神是鬥不過藝術之神的!

  鄧肯離開了希臘。這是1920年,依莎多拉·鄧肯最後的一次希臘之行。

  她已經42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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