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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鄧肯忙乎了一整天,在工作室裡擺滿了白花,點燃了白蠟燭。臨到半夜,估計鄧南遮要來了,他是極準時的。身著白衫白鞋系著白色披巾的鄧肯便合著肖邦《葬禮進行曲》的節拍,緩緩起舞,活像一個白色的幽靈。

  鄧南遮一邊哼著歌,一邊走進門。鄧肯以一個白色的旋轉立馬就到了他的跟前,她雙眉一揚,兩目一瞪,盯著鄧南遮一動也不動。鄧南遮發出一聲淒厲的吼叫,狂奔了出去。

  他再也沒有來過。但每天早晨的贈詩和小花依然準時降臨在鄧肯的掌心。整整兩年,從未有過間斷和閃失。

  1914年5月,凡爾賽,特裡安龍飯店。鄧肯和鄧南遮因一個偶然的機會,又在同一張餐桌上相聚。

  吃完晚飯,鄧南遮誠懇地邀請鄧肯去森林裡散步。鄧肯答應了。她喜歡散步,對鄧南遮的惡意也大為減少。兩年來,鄧南遮送的詩和花足可舉辦一個很大規模的展覽了。一個男人在愛情上投入這麼大的才智和耐心,他一定會攻無不克的。

  林深雲近。

  鄧南遮感喟地說:

  「依莎多拉,只有與你單獨在大自然中徜徉,才覺得爽心愜意。任何別的女人都只會把景色敗壞無遺。唯有你,構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你就是這些蓊郁的樹林,你就是那些飄逸的白雲,你就是天空和大地的精靈,你就是主宰大自然的女神呵!」

  「你對多少女人講過這些話?」

  「依莎多拉,我是追求過無數的女人,但我從不對任何女人重複和別的女人說過的話,我對每一個女人的感受都不同。我都是真的,依莎多拉。」

  「我值得你那樣花功夫嗎?」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不認為自己是在花什麼功夫,我只是尊重自己的感情。我的心對我說,你愛上了依莎多拉,鄧南遮,你無法擺脫她的影子。我不想做違心的事情,不管你答不答應,追求總是我的權利。」

  鄧肯欲成為第一個能抵禦鄧南遮的女人,這個計劃就這樣在鄧南遮的持久戰中失敗了。

  鄧肯視鄧南遮為天下奇人。鄧南遮一身詩人氣質,說話天上地下,從不打草稿,卻是妙語連珠。他告訴鄧肯:

  「愛情是不會毀滅藝術的,藝術家不能沒有愛情。當你審美的時候,你的心靈一定能撞出火花,那火花就是愛。沒有愛情的藝術家是不可能不朽的。我一觀賞你的舞蹈,就和聽貝多芬的《命運》,看米開朗琪羅的《大衛》一樣,愛的激流湧遍周身,那時,我渴望擁抱你,讓你的舞蹈在我心靈的舞臺上不停地表演。」

  第八章 子殤

  1

  1913年1月,依莎多拉·鄧肯以堅強的意志,擺脫了感情漩渦的糾纏,毅然和音樂家亨納·斯基恩一道赴俄國巡迴演出。

  黎明,他們到達了基輔。

  鄧肯睡意惺松,朦朦朧朧中非常清楚地瞧見馬路兩邊整整齊齊地擺著棺材,那麼小小的棺材,肯定是用於兒童的。鄧肯驚恐地抓住斯基恩的手臂,叫道:

  「哇,都是孩子——孩子們全死了!」

  「依莎多拉,你怎麼了,那兒什麼都沒有呵。」「沒有?難道你看不見嗎?」

  「真的沒有,除了雪。大雪堆在馬路兩旁,和孩子有什麼關係?」

  「雪?」

  「不要怕,依莎多拉,可能是雪光引起的幻覺。人一太勞累,就往往這樣,過會兒就好了,但你得注意休息。」

  晚上的演出,鄧肯執意要斯基恩彈奏肖邦的《葬禮進行曲》。

  「還是不要跳這種曲子吧,依莎多拉,我求求你。」

  「我一定要跳。白天那個不祥之兆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要讓上帝知道,我接受了他的喻示。我要用舞步走向悲哀,走向苦難,以救贖現實中可能出現的一切不妙。」

  鄧肯雙臂一舉,舞蹈開始了。——首先向上帝致意。

  掉臂,兩手下垂。胸向前高挺。膝微屈。收腹。——表達對上帝的虔敬之心,以及逆來順受的馴良。

  軀體歪斜。遲緩。踉蹌。懷抱著死去的嬰孩,走,走,走。靈魂飛升,光明擠進死亡的門縫。

  手指繞成白色的花朵,佩戴在命運的襟前……

  舞畢。全場闃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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