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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七章 在蘭茨貝格獄中

  1923—1924

  §(1)

  在希特勒被捕後的當天清晨,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接到了美國記者休伯特·尼克博克打來的電話。他問是否可與他的妻子多洛綏·湯普遜一同前來烏夫因採訪她一次?赫侖納勉強表示同意,於是便給她婆婆——其父系美國內戰時期的一位將軍——掛了個電話。

  她喜歡各種各樣的刺激。她歷來如此。此次參與時事的機會實在難得,她是不會讓它溜過去的……於是,媽媽興奮極了,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還談了自己對時局的看法。由於我一言未發,多洛綏·湯普遜大概誤認為我是典型的「德國家庭主婦」。這可在她不久後發表的一起文章中看出(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的審時識度,以及她婆婆及小姑子的喋喋不休,給幾位歷史學家造成誤解)。他們寫道,在烏夫因時,希特勒是由漢夫斯坦格爾的母親和妹妹照料的。

  會見後,一行人回到漢夫施坦格爾的別墅。趁尼克博克給房間拍照之機,赫侖納將希特勒的手槍和文件偷了出來,放入手提箱,然後陪尼克博克去了慕尼黑,會見了希特勒的律師。「這是他的文件」,她對他說,「請你轉交。讓我們看看有什麼情況發生。」

  近500年來,蘭茨貝格這個小鎮在外表上並沒有改觀。它龜縮在萊希河谷,兩邊是叢林密佈而陡峭的山崗。自中世紀以來,它一直是反對斯華比亞人入侵的堡壘。因此,它還保留著不少古老的城垣和崗樓。若從慕尼黑前往監獄,人們必須通過萊希河上的一座木橋。所謂的萊希河,其實不過是一條小溪而已,蘭茨貝格監獄就座落在前面的山頭上。這是一座由許多灰白色的建築物組成的監獄,四周有又高又大的石牆圍繞。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用來關押普通罪犯,另一部分則用來囚禁政治犯。

  在政治犯區,7號牢房的犯人拒絕進食。在牢房內,希特勒捲曲著身子,一言不發。這倒不是因為房子小或不舒適。在曼納海姆時,他的居室還不及這間牢房的一半,在提埃希大街的那間房子也比它陰暗得多。牢房內的白色鐵床,雖然窄,但按其僧侶式的標準,卻也夠舒服的;而那扇加了雙重防護的窗戶不但給室內提供了充足的光線,通過它,還可看到樹木和灌木林等景致比慕尼黑要好看多了。

  希特勒左臂疼痛難忍,令他難於成眠。獄醫布裡斯坦納發現,「他左膀脫臼,上臂骨折,引起外傷神經痛。」對他的治療雖然未中斷,但按照布裡斯坦納的看法,他可能「終生左肩局部僵硬和疼痛。」

  然而,令他精神萎靡的卻不單純是疼痛,甚至也不單純是因為醒悟到向柏林進軍已在災難中結束。同樣令他痛苦的是,他覺得自己已被出賣——被三政治巨頭,被陸軍,甚至被命運出賣。還有,統帥府前的潰敗又被報界嘲笑為「渺小的酒吧間革命」,「小學生式的『紅皮』襲擊」。外國記者把他描述成「魯登道夫的吵吵鬧鬧的小副官」,是皇家政變的爪牙。《紐約時報》還在頭版刊登了他的政治死亡的消息:「慕尼黑起義肯定消滅了希特勒及其國家社會主義的追隨者。」倘若是饑餓和平肉之苦,尚可忍受,而嘲笑從來能深深地傷害希特勒。

  他的外表使前來探監的人震驚。他既消瘦又面無血色,幾乎認不出來。「我看見他坐在鐵窗前,紋絲不動,像凍僵了似的」,安東·德萊克斯勒回憶說。兩周來,希特勒幾乎粒米未進。獄醫警告德萊克斯勒說,如他繼續絕食,就會死亡。德萊克斯勒決心拯救這位曾試圖奪取党的領導權的人物,便返身回到7號牢房,「我說,不管環境看來何等惡劣,他沒有權利認為業已失敗而放棄一切。全黨都在看著他,要他有朝一日東山再起。但我的話被當作耳旁風。他完全絕望了。這使我自己也幾乎絕望。末了我說,如果沒有他一起前進,我們毋寧死。」德萊克斯勒整整談了1小時又45分鐘,直至相信他已「使他回心轉意。」

  或許,希特勒真的故態復萌,因為幾個人都聲稱是他把希特勒從饑餓中解救出來了。其中一人是捷克斯洛伐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党」的創始人漢斯·尼爾希。當他前去探望時,骨瘦如柴、精神不振的希特勒與他打了招呼。尼爾希也責備他不該拋企業已贏得如此眾多追隨者的事業。沒有他,事業便可能從此失敗,黨也可能解體。起初,希特勒不住地搖頭,後來,他膽怯地問「誰還會再跟隨一個遭此慘敗的人呢?」尼爾希回答說,起義在事實上已喚起了群眾的熱情。希特勒自己不能失去自我信任;大多數偉大的領袖都是通過失敗才取得成功的。尼爾希說,他這一席話說服了希特勒;希特勒聽從了獄醫的勸告,吃了一碗飯。他吃得很香,「之後,他便保證記住尼爾希的忠告。」

  拯救希特勒的可能是尼爾希,可能是德萊克斯勒(盧德克說),也可能是貝希斯坦太太,甚至可能是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赫侖納曾寫信給希特勒道,她在烏夫因阻止他自殺,並不是要讓他在蘭茨貝格獄中將自己餓死;這正是他的宿敵求之不得的事情。「她的勸告扭轉了形勢」,躲避在奧地利的漢夫施坦格爾說,「希特勒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起義失敗後希特勒在烏夫因的出現,肯定是借助於她的某種潛意識欲望的組成部分,而她也與他的這種壓抑著的欲望緊密配合。還有,在他所組織的起義被鎮壓後,烏夫因的那間別墅也肯定獲得了一個治外法權避難所的光環。」赫侖納的一席話,毫無疑問,在希特勒身上產生了巨大的效果。曾為他做過許多事情的貝希斯坦太太,其對希特勒的探訪所起的作用也同樣重大。這樣,希特勒當時的情緒,已使頭腦簡單的德萊克斯勒得以用言語將他打動,使尼爾希最終能將他說服。不管是何種情況,在希特勒同意進食之前,他已不準備絕食至死——雖然,他不是主動這樣做的。

  希特勒雖停止了絕食,卻不願出庭受審。開始時,他同意受審,但一旦審問者到來時,他又拒不開口。在絕望中,首席檢察官派了他的助手漢斯·埃哈德前往蘭茨貝格,「看是否能從希特勒口中套點東西出來。」與他的先行者一樣,他也徒勞無功。後來,他與希特勒對面而坐,耐心地與他交談,「語調之友好,如同對一起病馬交談」。希特勒愁眉苦臉,一聲不吭,「目光空虛,有如一隻綿羊。」之後,他突然指著堆在桌上的文件尖酸刻薄地說,所有這些官方報告均不能「妨礙我未來之政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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