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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和科斯托馬羅夫一道嗎?」

  「未必,他這人過於高雅,感情過於豐富,屠殺會使他感到害怕。無論是手持棍棒的喝得醉醺醺的農民,還是屠殺,都嚇不倒我。」

  她說:「也嚇不倒我。」

  「結果會是怎樣呢?不是服苦役就是上絞刑架。所以我不能把別人的命運和自己的結合在一起……母親的命運已同我聯結在一起了,她經受不住這類事件。做這種人的妻子,將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我給您講個例子,您知道赫爾岑這個名字嗎?」

  「記得。」

  「他很富有。他同一個在一塊兒受教育的姑娘結了婚。過了不久憲兵把他抓進去,在監獄關了一年。他的妻子懷了孕,因擔驚受怕,生下了個聾啞兒子。她的身體也徹底垮了。最後赫爾岑被釋放了,但必須離開俄國;理由是他妻子有病需要礦泉治療,還要醫治兒子。到了法國,法國皇帝路易·拿破崙想為沙皇效勞,逮捕了赫爾岑並將他遣返俄國。他的妻子聽到這個消息,當時便倒下死了。我不敢拿自己同赫爾岑的才華相比,但我的激烈程度不亞於他,我應該等待類似的遭遇。」

  儘管他作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還是估計不足——他們今後所承受的考驗,要比赫爾岑承受的艱難痛苦得多。

  好個奧莉佳,並沒有因他的這些警告而離開他。她分明懂得,供她選擇的這條道路充滿著危險。也許她那時並沒有堅定的信念,可能只是出於本能。

  起初,車爾尼雪夫斯基跟未婚妻商量好,開春以後他先到彼得堡逗留幾個月。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再回薩拉托夫來接她。但很快又改變了這個計劃,奧莉佳在家裡處境艱難,同母親及哥哥的矛盾擴大,一天也不願多留。她開誠佈公地表示,結婚後要馬上同丈夫一起到彼得堡去。

  男方的父母,起初對這門婚事持否定態度,因為市民輿論姑娘過於活躍。車爾尼雪夫斯基敬愛父母,一貫順著他們。但這次他寧可使他們傷心,自己的決心毫不動搖。他在日記裡這樣表明態度:

  「婚姻問題上他們不是裁判員。因為他們和我的理解根本不一樣。……在政治或宗教等問題上,聽從他們是荒唐的;在婚姻這件事上徵求他們的意見也是奇怪的。」

  母親起初試圖阻止兒子,但她發現兒子的決定已無法動搖,終於被迫讓步了。婚禮定於1853年4月29日舉行。誰知母親沒等到良辰吉日,突然得了重病醫治無效,撒手西去與世長辭了。兒子也因憂傷勞累,生了一場大病。

  婚後不幾天,車爾尼雪夫斯基便偕同妻子動身去彼得堡。出發那天來了很多學生,住房的周圍擠滿了人,他們含淚給老師送行。

  2.定居彼得堡

  在去彼得堡的路上,他無時不惦念著留在家中的父親。老人家年事已高,母親的去世使他深受震動並萬分憂傷,內心的寂寞孤苦可想而知。

  車爾尼雪夫斯基旅行途中每到一站,利用短暫的停留必給父親寫一封書信。在楚納基、阿爾紮馬斯、下諾夫哥羅德等地,無論多疲勞,都堅持寫的。為了安慰父親,他報告說他的身體好些了,已不那麼虛弱無力,不再發冷發熱。

  他們行進得很緩慢,只是白天走,晚上停下來歇息。奧莉佳第一次出遠門,坐在四輪馬車上頭暈得厲害。車爾尼雪夫斯基急著快趕到彼得堡,因為韋津斯基正準備出國,希望在他走以前能見面,所以馬車在莫斯科只呆了兩小時。韋津斯基可能幫助他在軍事院校找到教書的工作。

  從莫斯科到彼得堡,他們乘坐的是剛開通的火車。

  車爾尼雪夫斯基在薩拉托夫任教的兩年,親眼看到人民的生活多麼艱辛。無權、愚昧和赤貧的農民,遭到多麼深重的淩辱和痛苦。少年時代他就生活在這裡,不過那時他不可能認識到社會不平等的根源所在,更不知道打破古老生活秩序的辦法。大學時期擴大了他的精神境界。薩拉托夫的兩年使他加深了生活體驗。現在他決心已定,此生要投身於革命鬥爭。

  車爾尼雪夫斯基來到彼得堡,因未找到合適的住房,暫時住在捷爾辛斯基家。捷爾辛斯基的妻子一年前去世了,但仍然同佩平及車爾尼雪夫斯基兩家保持著親戚關係。

  車爾尼雪夫斯基立刻以驚人的精力,開始去實現既定方針。

  他的主要願望,是在文學和政論領域大幹一番。但這一願望沒能很快實現;達到這一目的還需要時間,需要作準備,需要和期刊出版界建立聯繫。除了這個長期目標,當務之急是謀個職務,掙錢養家糊口。在他看來最具吸引力的是在大學當教授,要不就在公共圖書館裡當一名學識淵博的圖書館員。但也要一兩年的努力才有可能謀取到這種高級職位,而且首先必需取得學位。於是便向教育區的督學提出申請,要求參加碩士學位考試。督學答應他等到明年秋天應試。在這之前,他決定在中等武備學校教書。

  他偕新婚妻子來到彼得堡,韋津斯基和斯列茲涅夫斯基教授都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比他所期望的還要親熱。

  韋津斯基暫時出國,他把自己在軍事學校所教的大部分課程,交給了車爾尼雪夫斯基擔任。車爾尼雪夫斯基帶來了已完稿的《伊帕季耶夫編年史詞典試編》,交給了斯列茲涅夫斯基,希望刊登在《科學院通報》上。斯列茲涅夫斯基接受了這部稿子。這部書稿並不能獲得物質報酬,按當時的規定,這類著作沒有稿酬。但專著的發表會增加他在大學教師中的威望。可以說這是為科學、為他的學術地位投入的無償勞動。為編纂這部詞典歷時數載,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啊!現在還得關照詞典的排版、校對和印刷,要花大量的勞動。他本人也說:「和別的學術著作相比,這是最枯燥、最難懂,恐怕又是最費力的一部東西。」

  這年夏天,他同《祖國紀事》的編輯克拉耶夫斯基商談,為這家雜誌撰稿的問題。果然,這份雜誌的7月號上,刊出了他對《論斯拉夫語和梵語的共同性》和對《詩人文選》兩書的評論文章。這兩篇書評處女作,標誌著車爾尼雪夫斯基文學評論的開始。

  《祖國紀事》在三四十年代是一份很有影響的進步刊物。別林斯基在主持該雜誌的評論欄目,把它辦成了優秀文學和進步思想的陣地。1846年別林斯基離開編輯部後,由克拉耶夫斯基主持編務,刊物每況愈下今不如昔了。到了五六十年代,雜誌完全喪失了以往的戰鬥性,變成了一份保守的自由主義的雜誌。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激進民主主義立場,當然鬱鬱不得志。直到1853年秋天,結識了主持《現代人》雜誌的著名詩人涅克拉索夫,並加盟該雜誌的編輯工作,境況才有了根本性的改變。

  來到彼得堡,各種各樣的事情簡直忙不完,根本沒有一點兒空閑時間去消遣,給父親寫信也只匆匆數行。為了生計他得拼命工作。在第二武備中學教課,算是本職工作,每月固定收入40盧布,大部分花在伙食和房租上面。所以每月他必須撰寫120頁以上的稿子;靠稿酬補貼家用。還要設法給私人上課、業餘擔任《俄語及教會斯拉夫語歷史語法》一書的校訂工作。此外,他還要準備碩士學位的考試,撰寫學位論文。

  他的工作習慣是上半月搜集閱讀資料,下半月集中力量寫作。工作起來寢食俱忘、通宵達旦。妻子奧莉佳為丈夫的健康非常擔心。他自己卻越忙越痛快,還開玩笑道:

  「上帝保佑,但願天天忙碌;因為在彼得堡沒有事做,比任何東西都可怕。」

  剛到彼得堡,車爾尼雪夫斯基一家生活十分儉樸,每一個戈比都要精打細算。第一年,他們只上過兩次劇院。很少出門作客,更少請客。大學時的朋友當中,常來拜訪的是米哈伊洛夫。米哈伊洛夫的宿願這時終於實現了,已經從下諾夫哥羅德遷居來到彼得堡。專為《現代人》雜誌撰稿,時而也在其他雜誌上發表詩歌和小說。

  奧莉佳待人接物表現得活潑、質樸、聰明大方,這使詩人米哈伊洛夫對她產生了良好的印象。有一次他在她的紀念冊裡作了一首題名為《肖像》的詩:

  和仙女一樣,
  她的眼神似閃電般地發光;
  和活潑的波蘭少女一樣,
  聲音如銀鈴般柔和地響;
  和痛苦的小夥子一樣,
  她臉色是那樣惆悵。
  你可以不迷戀上她那雙美麗的眼珠,
  你可以不為她那親切的話語所打動;
  但在她的跟前,
  你決計不會去愛別的姑娘。

  在斯列茲涅夫斯基家裡,奧莉佳也受到親切的接待。

  1853年夏天,車爾尼雪夫斯基因詞典的印刷事宜,偕同妻子一起到斯列茲涅夫斯基教授家作了幾天客。奧莉佳很喜歡老師一家人,特別是老師本人和他的母親。斯列茲涅夫斯基的母親為學生有這樣一個好妻子由衷地高興。

  8月間,車爾尼雪夫斯基夫婦遷到彼得堡城內、鄰近韋津斯基家的一處房子。韋津斯基有三個小孩,房子太擠,所以只好住在他附近。三間寬敞的大房間,由車爾尼雪夫斯基夫婦和佩平分占。不錯,房租是貴了點——每月20盧布。但沒辦法,這樣的住房少於20盧布上哪兒找!他早就喜愛這條沿河大街,對這裡的環境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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