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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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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洛伊德學說在藝術領域興風作浪,造成了流派的裂變和新風格的形成。巴黎的達達主義內部因各執己見而產生了分歧。

  1922年,達達主義的幹將阿拉貢、布列頓、李普曼、畢卡比亞、紮拉雲集巴黎,布列頓還招來了德國科隆的恩斯特和阿爾普。恩斯特1911年才開始學畫,那一年他意外地看到了畢加索在科羅那的一次畫展,他意動神馳,決心捨棄工作,以畫為業。來到巴黎後,他與詩人艾呂雅同住一個房間。

  6月的一天,達達主義在聖麥卡爾戲院舉辦「鬍子心扉晚會」,畢加索也應邀來觀看演出。於是,他親眼目睹了布列頓、艾呂雅跳上舞臺,宣告與達達主義的決裂。他們用阿波利奈爾發明的「超現實主義」作為新運動的名稱。

  阿拉貢認為,他在1919年從軍隊復員時,布列頓和蘇波給他看的他們合寫的小說《磁場》,是超現實主義的開端。《磁場》是從預先規定好的思維模式中「解放」出來的初次嘗試,它描述了戰後法國青年的「黑暗的絕望心理」:

  除了死寂的星星,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我們的雙唇比荒蕪的沙漠還要乾涸,我們的雙眼茫茫,毫無希望……今日傍晚,我們坐在絕望的河畔。我們甚至於再也沒有幻想。而我們揚聲歡笑的時候,路人驚奇地回過頭來張望,然後急忙地趕回家去。我們是一群瘋子,我們甚至引不起別人的鄙夷。

  阿拉貢一口氣把它讀完,連聲說:「真是太精彩了!這是一部地地道道的下意識的創作。」他是這部小說的第一個讀者,他後來還風趣而自豪地說:

  「我不是超現實主義的生父,而是他的接生婆。」超現實主義初一形成,即顯示出其叱吒風雲的力量。演講畫展朗誦會遊行示威此起彼伏,每個人都為自己能走在反對資產階級的前列而感到光榮。他們公開打著「叛逆」的旗號令當局不能容忍,許多人被捕或以違犯公共秩序罪遭到拘留。集團的主要成員們絞盡腦汁,想出五花八門的言行,企圖既帶有顛覆性和侮辱性,又能免坐班房,因而產生了許多笑話。羅貝爾·德斯諾斯在人群密集的地鐵車站對一個牧師說:「早安,太太。」

  艾呂雅四處演講,每次講畢,則高呼口號:「打倒軍隊!打倒政府!」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去了拘留所。

  畢加索的那個小老鄉米羅溫文爾雅,最怕惹是生非,他在街上只是象徵性地喊了聲:「打倒地中海!」地中海面積那樣大,沿岸有十幾個國家,是個模糊地區,誰也不會往心裡去。於是,人們都看不起米羅,責問他:「你說那種話幹什麼,那有什麼意義?」米羅硬著頭皮回答:

  「地中海是我們整個希臘—羅馬文化的搖籃。打倒地中海,意思就是說打倒今天的一切。」這個說法很勉強,但主題還不錯,米羅才得以過關。畢加索笑著說:「米羅長期以來一直裝扮成天真的小孩子,在滾鐵環玩。」

  米歇爾·萊利可就沒有米羅那麼幸運。他喝醉了酒以後騎著自行車上街,碰上警察就罵幾句。儘管他的叔父是地方警局的長官,他還是被拘留了48小時,而且足足地吃了一頓皮鞭,出來時已不省人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萊利因此而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英雄」。

  1925年7月15日,超現實主義的會刊《超現實主義革命》出版了第四期,《亞威農的少女》在問世18年後,首次被布列頓刊出。

  布列頓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他突然發現,達達主義的內訌在於他們所走的道路越來越窄,他們的綱領狂妄而僵硬,是手足無措的產物。畢加索的天地卻是無比廣闊,他神遊八極,意隨心至,手到擒來。他的畫,既發自內心,又立足現實,所以人們在短暫的誤解之後,總是持久而熱烈的讚賞。

  1923年7月6日,達達主義臨時集會,一個叫皮埃爾·德·馬索的人跳起來喊道:「畢加索已經在戰場上死去!」布列頓極力為畢加索辯護,他一嘴難敵百口,忿然拿起一個罐頭盒朝馬索的手臂上打過去。

  從那時起,布列頓就在考慮與達達主義分道揚鑣。他的想法和艾呂雅、阿拉貢等人不謀而合。《超現實主義革命》創刊後,布列頓首先就找到畢加索,希望能提供他的最新作品。但畢加索不願與流派和團體發生糾葛,幾次婉拒了布列頓。

  布列頓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在畫商雅克·杜凱的寓所看見了他收藏的《亞威農的少女》,大為震驚。他對畢加索說:「我一定要把它發出來,否則我就不是布列頓!」畢加索深受感動,他同意了。

  在《亞威農的少女》刊出的同時,布列頓配發了一篇論述畢加索的長文。文中,他說,現實並不只是肉眼看到的東西,因而畫家必須描繪自己內心的模特兒。畢加索的作品超越了自我的界限,表現了無限廣闊和無限深沉的幻想世界的內幕,把人的形象推進到一個更崇高的水平上。他的結論是:

  「我們現在擁有的地位,當初遲遲無法取得甚或喪失,其關鍵僅在於未能斷然肯定這個人。」

  「如果超現實主義採用了一種道德觀念體系的話,那麼,這種道德觀念無非就是畢加索已經做的和他今後將要做的那些……畢加索乃是超現實主義的神聖典範。」

  3

  布列頓的長文使人們都把畢加索當作超現實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畢加索並不首肯這一點,但他還是與超現實主義者們有著密切的聯繫。他特別珍惜和那些詩人們在一起的機會,布列頓、艾呂雅、阿拉貢,他們思維活躍,感覺敏銳,才華橫溢,不僅在繪畫上給予畢加索相通之靈犀,而且還誘發了畢加索久藏於心的詩興。別人說他是畫家,他無所謂;如果有人說他是詩人,他那高興勁幾天還消化不了。難怪科克多在一封信的開頭,寫過這麼一行文字:「我始終把畢加索看作一個詩人。」

  1925年3月,畢加索帶著奧爾佳和小保羅來到了蒙特卡羅,為的是拜訪佳吉列夫芭蕾舞劇團的老朋友們。他們常常在山頂時髦的賈爾迪諾飯店進餐,這裡也是畢加索夫婦經常拌嘴的地方。大家都看得出,他們的關係已十分惡化,很小的事也能使他們大幹一場。

  有一次,畢加索嘲笑奧爾佳用餐巾紙擦嘴的姿勢是學了他的波斯貓的;奧爾佳反唇相譏,說畢加索吃飯狼吞虎嚥的樣子是模仿「厄列德列」(畢加索養的狗名)的結果。畢加索又說,奧爾佳最近發胖歸因於她吃了大量的劣質胭脂;而奧爾佳更損,說畢加索之所以長不高,是因為他的「戀母情結」。

  個矮是畢加索的一大忌諱,他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都不敢開這種玩笑。當人們羡慕地說他現在應有盡有時,他總是無奈地說:「不,不對,我還缺五公分。」奧爾佳竟然還將它與他的母親牽扯在一起,畢加索立時拉長了臉,飯也不吃了,匆匆離席。

  當畢加索重新坐在巴黎的畫室裡時,他的內心百感交織。翻騰的腦海裡,時而是芭蕾舞演員翩翩起舞的精彩表演,時而又是奧爾佳臉部變形的嘲弄神情,時而是阿波利奈爾身著戎裝的英姿,時而又是伊娃臨死前痛苦的面容……畢加索找到了一個生動而鮮明的主題:舞蹈。

  是啊,人生不就是在歲月舞臺上的一次表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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