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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1918年秋,保爾·居羅姆在他聖霍諾勒郊區的畫廊舉行了畢加索與馬蒂斯聯合畫展。立體主義的信徒們對畢加索新作所運用的古典手法十分不滿,他們叫囂要把「只會抄襲」的畢加索開除出立體派。面對蜂擁而至的責難,畢加索又發驚人之語:「抄襲別人是必要的,抄襲自己是可恥的。」轉過身來,對著科克多哈哈大笑:「我終於把他們給甩開了。」

  還是阿波利奈爾在畫展目錄上所寫的序言,顯示了這位詩人對畢加索的深刻理解:

  他改變了方向,看上去回到了原來的道路上,但這是一次更高層次的回歸,是以更堅定的步伐向前邁進。他總是越來越偉大,總是通過研究未曾探察過的人性,或者與以往進行檢驗比較,來豐富自己。

  畢加索在他一生偉大的藝術實踐中,受到過難以勝數的困挫、責難、辱駡,他都義無反顧地挺過來了,除了他天才的靈感和頑強的意志以外,那就是他總有為數不多的一些知音,他們在那個時代表現出來的卓越才華與優秀品質,給了畢加索以極大的信心。阿波利奈爾便是其中的代表。

  但此刻的阿波利奈爾,已陷入命運的劫數之中,這是他最後一次為好友擂鼓助威了。他竭盡全力,也不能睜開自己的眼睛,一片混沌壓在他的頭頂,啊,鮮花飛來了,豔麗無比,還水靈靈的呢……怎麼?一陣腥臭,上面沾的是唾液……啊,唾液淹沒了我……光明的黑暗……黑暗的光明……

  阿波利奈爾彌留之際,他的窗外正擠滿了遊行的群眾,他們揮動彩旗,高呼著「絞死吉羅姆」的口號,抗議戲劇《蒂雷齊亞的乳房》上演。他只剩下一口氣了,問妻子這個吉羅姆是誰,是不是吉羅姆·阿波利奈爾。

  柯爾布淚流滿面,在阿波利奈爾眼前幻化成一團白光。他聽見妻子說,這不是吉羅姆·阿波利奈爾,他們詛咒的「吉羅姆」是德國皇帝。

  畢加索聽說群眾在街上遊行,聲勢很大,而阿波利奈爾剛感染了西班牙流行感冒病毒,恐怕受不住,他立即趕往醫院,想去陪陪這位遭受苦難的朋友。

  他沿著利佛利大街的連環拱廊迎風疾步,當他在人群中穿梭時,一個寡婦戴著的皺綢面紗飄到了他的臉上,裹住了他的頭,他一下子什麼也看不見了,心裡猛然跳得厲害。他跑到阿波利奈爾的病室門口,就聽到了柯爾布淒絕的哭喊。

  巴黎各大報紙均發佈重要新聞:11月9日,詩人、藝術家阿波利奈爾病逝,他穿著戰爭時的上尉軍服,手裡拿著十字架。

  畢加索欲哭無淚,他久久地凝望著好友的遺容,在心中銘刻這最後的紀念。科克多寫信給薩爾蒙說:「可憐的阿波利奈爾已經去世,畢加索過於憂傷,不能執筆寫信,他要我寫信給你,並安排新聞訃告。」

  畢加索知道,阿波利奈爾的死,將宣告一個時代的結束。他畫了一幅漫畫,把阿波利奈爾畫成坐著的教皇,頭戴三重皇冠,手持牧杖,口銜煙斗。畢加索以此預示阿波利奈爾是立體主義的教皇,是現代藝術運動的開拓者和發言人。他在陽臺上低徊不已,吟詠著阿波利奈爾的名篇《美人魚》:

  我怎麼知道,美人魚,你的苦惱從哪裡來

  每當深夜,你哀聲歎息,在大海

  我跟你一樣,海啊,充滿了幽潛的聲息

  而我那唱歌的船名字就叫年代

  5

  戰爭的殺伐給歐洲各國的社會生活帶來了普遍的危機,軍隊的鐵蹄也極大限度地踐踏了藝術之花。但人類的生機是不可抹煞的,在中立國瑞士,在廝殺與對峙的縫罅裡,一群流亡藝術家盡情地展示他們狂亂不安的心理和玩世不恭的態度,他們的言行瘋狂、怪誕、矛盾之至,以徹底否定這個風雨飄搖的舊世界。藝術家們扭曲的面孔、破碎的心靈聚集在一起。在這片經歷過炮火和饑寒的廢墟上,新的藝術種子正醞釀著破土而出。

  促成這一新的藝術運動產生的重要人物,是從德國慕尼黑流亡來的哲學家、詩人雨果·巴爾。1916年2月,他和妻子歌唱家赫甯格斯在蘇黎世城的米埃爾區辦了一個「伏爾泰酒店」,這裡因經常舉辦畫展、歌舞晚會、詩歌朗誦會等,而成為文學家、藝術家們的聚會場所。2月26日,來自羅馬尼亞的詩人紮拉、畫家揚科,來自巴黎的雕塑家阿爾普和妻子索菲,來自柏林的精神病醫生兼詩人胡森貝克,來自慕尼黑的畫家李切特等人圍著伏爾泰酒店二樓的一張圓桌,商議為他們的集團起一個名字,來延續被戰爭中斷的以畢加索和阿波利奈爾為核心的那一現代運動。他們把畢加索的素描和銅版畫張掛在牆上,朗誦阿波利奈爾的詩歌,但他們的爭論非常激烈,無法確定一個宗旨,只得由巴爾和胡森貝克兩人用餐刀隨意插入一本德法辭典,餐刀正好插在某一頁的一個詞語上:

  「DADA」。它在法語中,表示兒童玩的一種木馬;在羅馬尼亞語中則近似肯定的口語「是的」;而在德語中,又與幼兒呀呀學語時呼叫爸爸的語調諧音。胡森貝克說:「就用『達達』這個詞吧,它正好是為我們的意圖而發明的。這兒童的第一個聲音表現了原始性,從零開始,我們藝術的創新。」

  「達達主義」迅速從蘇黎世向全世界輻射,引導著戰後藝術運動的新潮流。

  達達主義的浪潮將立體主義的船隻推進了歷史的港灣,畢加索冷靜地注視著這一切。1918年9月,他隨佳吉列夫芭蕾舞劇團來到了倫敦。青年時代的畢加索從巴塞羅那出走,當初就是想越過英倫海峽的。一晃20年過去了,畢加索由一個忍饑挨餓的窮畫家變成了可以呼風喚雨的畫壇領袖,身邊還有一位貴族氣派的夫人,真乃此一時,彼一時也。

  1920年,達達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詩人紮拉到巴黎訪問造型藝術家畢卡比亞,他們就當代文學和藝術問題展開了討論,並取得一致意見。會談吸引了作家蘇波、路易·阿拉貢、保羅·埃魯阿德、安德列·布列頓,這些人都是「巴黎達達」的骨幹,畢卡比亞家就成了達達主義者的俱樂部。

  達達主義在巴黎的發展,使他們一改以前對畢加索的欣賞和崇拜。他們深知,要輕易攀越畢加索這座高峰靠技藝是難以達到的,妒忌和攻擊也許可以削弱他的聲譽。畢卡比亞傲慢地說:「畢加索如果想成為一個達達主義者,就必須放棄立體主義。」好一副山大王的嘴臉,粗橫無理。

  其實,畢卡比亞與紮拉的那次會談,恰好是將達達主義引向歧途的開始。他們採取了無政府主義者巴枯甯的一句話作為口號:「破壞就是創造。」於是乎,拿一張報紙、一把剪刀,把文字剪下來,按你所需要的詩歌長度,任意排列這些剪下的文字,便是一首詩。繪畫更是無意義的線條和胡亂的色彩構成,倘若有人能說明你畫布上那些玩意的意思,你就不是成功的。畢卡比亞正是這種「藝術」的主要實踐者,他的一幅《紮拉肖像》,畫上根本就沒有人像,盡是些圓圈、曲直線和莫名其妙的字詞,如「幻影、確實性、觀念幻術、蒸、花、香」等,然後寫上紮拉的名字,完了。不知紮拉對好朋友給他畫的這幅肖像是否滿意,他肯定不會天天懸於床頭案前顧影自憐,因為那畫上壓根兒就連影子也找不著。

  畢加索對達達主義既想拉攏,又要攻擊他的兩難心態覺得好笑,他一方面與達達主義的一些很不錯的畫家詩人保持友好的聯繫,另一方面則毫不苟同他們的觀點。他不留餘地地說:「達達主義就是反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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