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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巴甫洛夫調皮地看了一眼高爾基,大聲笑道:

  「我在許多方面是受益于文學的,每個科學家都讀文學作品。可是你們,作家先生們,卻很少涉足我們的實驗室。」

  「我顯然是個例外,畢竟我還是來過你這兒。」

  「就15分鐘!說實在的,我也夠嗆!真遺憾,我沒有見過托爾斯泰,雖然當時是有這個可能的。要知道,他是最偉大的天才,全世界的公民!可那時,我除了實驗室,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到後來,我仍有機會結識一些有意義的人物。特別是現在,當我開始瞭解人的活動機制和類型時,結識這些人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尤其是,這能給我提供極重要的資料……托爾斯泰被開除出宗教,我很氣憤。簡直不可思議,一個什麼主教公會居然把這麼一個天才人物革出教門!」

  高爾基注意地看了看他。

  「在當代作家裡,誰使你感興趣?」

  「我喜歡庫普林的短篇小說《生命之河》。當時關於目的反射和自由反射我考慮得很多。庫普林生動地描寫了那位良心受到譴責的大學生的自殺。

  死者留下的遺書寫得很清楚,他是那個寄人籬下的母親遺傳給他的奴隸心理反射的犧牲品。假如他能瞭解這一點,首先,他就能比較公正地譴責自己,其次,他就能夠採取系統措施發展自身對這種反射的抑制功能。」

  高爾基又一次用目光環視牆上的畫。看來,他對文學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

  「到學者這兒來,總希望看到書,可你這兒,沒有一個角落是沒有畫的。」

  「這是我的愛好。在這之前我收集過許多別的東西,現在我收集畫。要知道,一個收藏家可能成為取笑的對象,甚至成為罪犯,能夠擠掉自己對其他基本東西的需求,只是為了一件一件地收集珍品,而通常是永遠也收集不齊的。因為收藏對象是無邊無際的:可以收集高級生活用品——善於生活的人這樣做,可以收藏各種法律——這是有國務活動才幹的人做的,可以收集知識——有教養的人這樣做,可以收集科學發現——學者這樣做,可以積累善行——有崇高道德的人這樣做。」

  「根據你的這番話,巴甫洛夫同志,我看到,你非常重視人的個性,你也許會同意,人就是一切,而一切也必須屬￿人。」

  「我的說法不同,」巴甫洛夫很快表示異議,「人的幸福存在于某種自由與紀律之間,沒有嚴格紀律的自由,沒有自由感情的原則,就不能造成完整的個性。需要某種中間的東西。」

  「我認為,巴甫洛夫同志,只有一種觀點是無可爭辯的:真正的人,大寫的人,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造成,那就是,既沒有謬誤的思想,也沒有階級的、民族的或其他情感來妨礙他的能力和才幹,來妨礙他們的自由成長……

  難道你不同意,我們應該在群眾中教育、培養對知識的渴求嗎?這種渴求應該像,譬如說,人類延續自己物種的本能一樣強烈。」

  「不錯,這點很清楚,很清楚。照我的說法,在我們的生活層次裡應該發展目的反射。是啊,什麼時候生命就會失去吸引力,失去價值呢?就是當人失去目的的時候,一個人失去堅定的、明確的生活目的的時候。我們在各種自殺者的遺書中能看到什麼呢?都是一種內容:他們對生活厭倦了,生活沒有了目的。自殺者的悲劇就在於他目的反射在短時間內受到了抑制……那麼要讓這種目的反射表現出來,究竟需要什麼呢?當然需要不斷強化這種目的反射。」

  「可是,巴甫洛夫同志,難道你不同意,為了讓這種目的反射得到最好的表現,為了指引它去實現真正的崇高目標,而不僅僅是為了獲得一片麵包,為此必須要有適當的環境嗎?當然,這些環境只能由人自己去創造。於是人們就立志創造一切環境使目的反射可能朝向偉大的事業和宏偉的思想。」

  巴甫洛夫向高爾基彎了彎腰。

  「當然,這話有一定道理。你不會反駁的:懶惰、無進取心,對事業漫不經心常有所見。是的,是有的!看著他們不好受,心裡很沉重!我為此很難過,常常感到難過。如果你的同事懶惰,處於可怕的冷漠狀態,沒有任何追求,那簡直是太可怕了!這是事實,這是很壞的習慣,是農奴制的劣根性。

  農奴制把貴族老爺變成了寄生蟲,使他的目的反射失去對象。農奴制把農奴變成沒有任何理想的消極生物。」

  「說得好,好極了。這就是一切的根源……」

  「等一等,」巴甫洛夫打斷他的話,「也許這是幻想」,他像平時產生某種對自己重大的思想時那樣,把兩隻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誰知道呢,可是我好像看到了一種前景:破壞了的食欲,破壞了的營養過程,在細心照料下是可以恢復的。對疲憊了的目的反射也可以這樣去恢復。」

  「如果我們每一個人,」巴甫洛夫繼續堅定地說,「都去珍惜這種反射,自己生命的這種最寶貴部分,如果父母和所有的教育工作者把在群眾中鞏固和發展這種反射作為主要任務,如果我們的社會和政府為實現這一反射開闢廣闊的途徑,那麼,我敢保證,根據我們歷史生活上的許多事實和我們的創造力得到蓬勃發揮的時期判斷,我們就會成為我們應該成為而且可能成為的那種民族。嘿!這太好了!啊?我相信這一點!」巴甫洛夫使勁用拳頭一擊。

  「好啊,你講得太好了……我真沒有料到……你真是激情滿懷!」高爾基一揮手,微笑了一下。「經常是這樣,我們兩人從不同的角度談一個共同的問題……」

  「你想說什麼?」

  高爾基微微一挑眉,以嚴肅的神情,拉長著音調說:

  「嗯……啊……我想引起你注意的正是這個問題。當然,當然羅,首先要創造一個能讓一代新人順利成長的基礎。要知道,卑鄙不是天生的,而是卑鄙的社會造就的。我們,革命創造了一個基礎之後,在成千上萬個建設工程中,幾百萬人得到了鍛煉改造。因為我們的祖國是一個產生天才的豐富源泉!」

  巴甫洛夫已在椅子上不耐煩地挪動了一下。

  「國家不是由機器,而是由人組成的,這很清楚。為了有利於國家,人應該具有一個公民應有的高尚情操。只有那些具有堅定原則性,信仰毫不動搖的人,才能給祖國做出貢獻。」巴甫洛夫向辦公室一揮手,「我讀了蘇格拉底的傳記。他確實是一個真正有堅定信念的人。正像你所欣賞的那樣,他制服了死亡的恐懼。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可他卻說得很輕鬆:如果有陰間的話,他將在那兒愉快地會見荷馬。要知道,蘇格拉底是可以容易地逃生的,他可以隨便到哪兒去,可他留下了,自己去接受了死刑。讀起來真有味道!

  這才是人!」說完這些,巴甫洛夫沉默了,好像出神沉思。

  高爾基也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

  「在你的話裡,我聽到的是維護個人主義的調子。也許我錯了。可我對此已經習慣了。因為,特別是知識分子的許多書信讓我傷腦筋。正是那些知識分子不僅善於,而且還很喜歡多愁善感。這些人不去為反對艱苦的生活條件而鬥爭,不是切實地作貢獻,而是逢人便抱怨。而你總是以你的勇氣和毫不動搖的精神堅決捍衛自己的觀點。這讓我特別欽佩……你不講空話。」

  巴甫洛夫想說點什麼,但高爾基搶在了他前面說:

  「請讓我說完。你也許不止一次說:這些布爾什維克呀,完全把個性扼殺了,讓人沒法呼吸!據我看,你是混淆了發展個性和個人主義的區別。比如說,難道有誰限制了你的意志、你的追求嗎?勞動與科學——世界上沒有比這再高尚的了!」高爾基眯縫著眼睛注視著巴甫洛夫。

  巴甫洛夫也凝視著他,似乎想進一步認識面前的這個人。

  「噢,這仍然是個問題。要看從什麼角度去看,」他單刀直入地說,「我堅持認為,勇敢的、有才幹的人是推動世界前進的動力。有堅強意志的人,一般講是一些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如果去妨礙他們,使他們成為平庸的人,那會是什麼結果呢?那你只有毀掉他們。試試看,讓普希金根據規定的內容來生活和寫作,那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我當然對寫詩不是內行,可我想,那樣的話,普希金就會枯萎。如果一個人有才華,他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會破土而出的,只是不要去妨礙他。至於你們想幫助弱者,這是好事,毫無疑問,這是好事。但是這種幫助不能過分。一旦他站起來了,就讓他自己飛。給他自由,讓他去創造,去做更多的工作,去發展。」

  「噢,這還是維護個性的問題。要知道,我們正是為了更加充分、自由地發展新人的個性,為了讓他去施展他個人的才能在創造條件。但這裡指的是『新人』不是任何人。而保護每個人的個性,保護任何一個人間造物,這個嘛,你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說實在,宗教在這方面是頗為賣力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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