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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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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的孤獨 到普林斯頓後不久,愛因斯坦就寫信給比利時王后,發出了內心的苦悶:「我把自己鎖閉在毫無希望的科學問題中,我老了,自從我到此地與社會隔絕以後,更是如此。」 1934年,愛因斯坦的好友埃倫費斯特自殺,愛因斯坦認為導致埃倫費斯特走向死亡的根本原因在於:作為科學家的埃倫費斯特對解決科學在他面前提出的任務感到力不從心。 這是對朋友之死的分析,同樣也是自己處境的深切感受。 統一場論問題仍是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研究的主要內容。但關於統一場論的工作是在和任何有影響的和廣大的理論物理學家團體完全隔離的情況下進行的。這一次,理論沒掌握任何可以用解釋某種實驗的難解結果使廣大物理學界感興趣的材料。理論的「內在的完備」同「外部的證實」沒有找到一個交叉點。這一次,「內在的完備」成了唯一廣泛的東西——只要可以設想出來。涉及到了初始的假設,它們無須任何附加的假說便可解釋物理過程的全部總和,而不管這些過程是由什麼樣的場所引起的。但是,這些初始假設同能賦予假設以可靠性的實驗卻聯繫不起來。 在孤獨中研究統一場論的愛因斯坦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獨之中。 在普林斯頓,愛因斯坦似乎願用全部時間來保障對統一場論問題的「孤獨」思考,但他的思考又常被人們打斷。許許多多人期待愛因斯坦的忠告、幫助、演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既得到忠告,又得到幫助,還聽到演說,這就造成一個非常複雜的局面:一個嚮往孤獨的人在同大量的人打交道,這在全世界科學家中是絕無僅有的。這種局面不僅同科學家的外部環境有關,而且是同他世界觀的內在基礎聯繫在一起的。 有一次,愛因斯坦在倫敦演講,當時那裡正在討論德國移民科學家的命運。必須替他們找到工作。愛因斯坦建議說,看守燈塔的職務對科學家來說是最合適的職位。要是旁人提出這種出乎預料的建議大概是極不妥當的。但大家明白,他在說自己。他認為,孤單一人在燈塔上有助於研究思考,這表達了他自己早年的夢想。愛因斯坦常向人抱怨日常生活的操勞,它使人離開科學。這其中還包含一層意思,看來是更重要的情況,即愛因斯坦所理解的,在科學活動中必須保持完全的獨立性。這就是他所景仰的斯賓諾莎式的研究方式。 英費爾德回憶說:「他多次對我說,他倒是樂意幹體力勞動,從事某種有益的手藝,比如制鞋手藝,而不想靠在大學教物理學掙錢。這些話的背後蘊藏著深刻的思想。它們表現一種類似『宗教感情』的東西,他就是懷著這種感情對待科學工作的。物理學是如此偉大和重要的事業,決不可以拿它去換錢。最好是通過勞動,比如看守燈塔或鞋匠的勞動來謀生,而使物理學遠遠地離開起碼的溫飽問題。雖然這種看法應該說是天真的,然而它卻是愛因斯坦所特有的。」 愛因斯坦想去看守燈塔,也是為了逃避訪問和邀請,這些訪問和邀請使他失去工作時間。他對人們的愛並不帶抽象的性質,愛因斯坦不屬那種雖對人類命運感興趣,同時又對日常生活中碰到的具體的個人命運漠不關心的思想家。但是,他的內心並不是充滿了日常生活,佔據他思想的也不是這種對無數有求於他的人們的經常的關心。他的思想聚集在超日常的東西上,並且總是每時每刻都想工作。 「雖然只有物理學和自然規律才引起愛因斯坦的真正激情,但要是他發現誰需要幫助並認為這種幫助能起作用的話,他從不拒絕提供幫助。他寫過成千上萬封推薦信,對千百個人出過主意,一連幾個鐘點同瘋子談話,因為瘋子的家庭寫信告訴愛因斯坦,只有他一個人能夠幫助病人。他善良、慈祥、健談、面帶笑容,但異常不耐煩地(雖然是暗中)期待著他將能重新投入工作的時刻。」 這種對孤獨的經常的嚮往,不能歸結為他的意識充滿了期待解決的科學任務,這是一種更深邃的感情。愛因斯坦在他不止一次地提到的《我的世界觀》一書中,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對人們的態度。他講到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對孤獨的嚮往之間的矛盾。 「我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社會責任感與我對接近人們和人類團體抱有明顯的成見發生了矛盾。我向來是一匹拉單套輕車的馬,我也不曾全心全意地獻身給自己的地區、國家、朋友、親人和家庭。所有這些關係引起我對孤獨的嚮往,而且對擺脫這些關係與外界隔絕的意向與年俱增。我尖銳地感覺到缺少理解和同情,這是由於孤獨造成的。但同時我也感覺到和未來和諧地結合在一起。一個具有這樣性格的人會部分地喪失冷漠和同情心。但是,這個損失是不以種種意見、習慣和閒話所左右,也不為把自己的內心平衡建立在不牢靠的基礎之上的誘惑所左右作為補償的。」 一個孤獨的和嚮往孤獨的觀察者也是社會正義的狂熱捍衛者。在同人們交往時思想開朗、誠摯爽快,同時又急不可待地渴求人們(無論是偶遇的交談者、朋友、家人)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中去。愛因斯坦的形象顯得非常矛盾。可是就在這些矛盾中,你總可猜測出一種深刻的和諧。 首先,把「觀察者」一詞用在愛因斯坦身上要有重大保留。這個詞可能更接近於「純粹描述」的維護者,儘管不完全相同,事實上,每個學者都不是停留在現象論的立場上。愛因斯坦是一個「嚴格實驗」的大師,他對自然界施行窮根究底的盤詰,強調科學概念的能動性,他不是通常意義的觀察者。不是克服直觀的「顯然性」,不是深入到只有借助於積極的實驗才能加以判斷的諸過程的世界中,還算什麼相對論呵!對愛因斯坦來說,認識過程——這就是干預自然界的過程。它同用人們生活的理性和科學的方法進行的改造是不可分的。追求合乎理性的社會制度是探索世界的客觀的理性、秩序性、規律性、因果制約性的結果。從對宇宙和諧的強烈追求中生長出一種「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社會責任感」。但是,日常交往和對人們的日常幫助很少使這種興趣和這種感情得到滿足。還在20年代,愛因斯坦本人就說過而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看出他對孤獨的嚮往已經同愛因斯坦的巨大的社會積極性結合在一起了。 科學利益與社會利益的交錯結合,對科學的新的社會功能的廣泛理解或者即便是感覺,在科學界還是屬未來的事,其實是不太遙遠的未來。也就是在這些問題上,就像在物理學本身的問題上一樣,愛因斯坦在20年代和30年代同數百個物理學家打過交道,這些物理學家在本世紀中葉比這大得多的程度上對早在20年代使愛因斯坦感興趣的問題感興趣。 愛因斯坦一生中的普林斯頓時期有一個特點,就是明顯地縮小同「親者」的直接聯繫,並同樣明顯地擴大同「遠者」(遠離愛因斯坦職業興趣的環境)的聯繫。在30、40和50年代,愛因斯坦對占壓倒多數的物理學家感興趣的問題置身事外。他在搞極其複雜的數學理論,然而它們是服從於一個在普遍性和困難性方面碩大無比的任務。愛因斯坦致力於建立統一場論,在這種理論中根據統一的規律得出粒子的所有的相互作用以及粒子自身的存在。這一想法的實現得不到物理學家們的贊同,外行人又一竅不通,並且整個說來連愛因斯坦本人也不滿意。但這一想法引起了許多人的興趣。在彼此更替的具體的解題方案十分複雜的情況下,始終存在一個普遍公式:世界是統一的,世界是合乎理性的,世界服從於存在的統一規律。愛因斯坦的這一公式是同範圍碩大無比的物理和數學理論概括聯繫在一起的。但這並不妨礙廣大公眾猜測這個想法之偉大。 愛因斯坦對這個非常廣大的聽眾的感情越來越強烈了,這些聽眾不理會細節和專門問題,但追求宇宙和諧的思想。 相反,愛因斯坦的直接意義上的「親者」卻越來越少了,在這方面,愛因斯坦感到自己非常孤獨。 到普林斯頓後不久,艾爾莎的大女兒伊麗莎在巴黎去世。自從大女兒死後,艾爾莎一下子變得老態龍鍾,她撇不下女兒的骨灰,把它帶回了普林斯頓。瑪戈爾陪著她。不久,艾爾莎的雙目出現了病態。 這是心腎嚴重疾患的症狀,艾爾莎臥床不起了。瑪戈爾曾離家幾天去了一趟紐約,回來後發現自己的母親完全變樣了。愛因斯坦非常沮喪,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神充滿無限哀傷,他對瑪戈爾說:「你離家這幾天,她差一點就放下武器,離我們去了。」 艾爾莎的病情越來越壞,愛因斯坦整日陪著她。艾爾莎對此倒感到欣慰。她對友人說:「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我對於他這樣珍貴,現在我為此感到快樂。」 愛因斯坦在離蒙特利爾不遠的湖濱租了一幢美麗的舊房屋度過夏天,他又開始揚帆遊弋了。艾爾莎在美麗的加拿大森林中覺得身體稍好一些,她的全部心思像往常一樣全放在丈夫身上。她寫信給友人說:「他處於最佳狀態,最近又解決了一些重要課題。過許多時候,人們將掌握他所作的一切,並開始加以利用。他自己認為,新的成果是他所創造的一切東西中最宏偉和最深刻的東西。」 後來,艾爾莎的病情急轉直下。1936年12月20日,艾爾莎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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