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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在戰爭歲月裡,愛因斯坦滿腹愁腸,為人類的命運及未來憂心忡忡。這種情緒在他為分子布朗統計法的研究前輩斯莫盧霍夫斯基寫的悼詞中表露得非常清楚:「每一個瞭解斯莫盧霍夫斯基的人,所以喜歡他,不僅因為他是一個聰明的科學家,而且也因為他是一個高尚的、敏感的和友善待人的人。近幾年來的世界災難,使他對人們的殘忍和對我們文明發展所遭受的損失感到極為痛心。命運過早地中斷了他作為研究家和教育家的卓有成效的活動;但是我們將非常珍惜他的生活榜樣和他的著作。」

  其實,愛因斯坦的這種情緒在1916年3月14日寫的悼念馬赫的文章中,業已流露出來:「在讀馬赫的著作時,人們總會舒暢地領會到作者在並不費力地寫下那些精闢的、恰如其分的話語時所一定感受到的那種愉快。但是他的著作之所以能吸引人一再去讀,不僅是因為他的美好的風格給人以理智上的滿足和愉快,而且還由於當他談到人的一般問題時,在字裡行間總是閃爍著一種善良的、慈愛的和懷著希望的喜悅的精神。這種精神也保護著他,使他受不到那種今天很少有人能夠避免的時代病的影響,就是說受不到民族狂熱的影響。在他的通俗文章《關於飛行拋射體的現象》中,他也不能放棄在最後一段裡所表達的他對於各個民族達到相互瞭解的衷心願望。」

  戰爭在繼續。

  愛因斯坦希望真理之聲傳遍全球的理想破滅了,他希望把人們從極端、狹隘的民族主義中解脫出來的努力也無濟於事。愛因斯坦變得前所未有地悲觀起來。

  1917年他寫信給洛倫茲,說:「每當我想起生活中的無限悲傷之事,就抑制不住我的沮喪心情。以前,物理學能解除我的苦惱,現在連物理學也無濟於事了。」

  大戰結束前一年,愛因斯坦的身體垮了。他早就有胃病,那是在蘇黎世和伯爾尼的窮困生活中得的。愛因斯坦本來身體強壯,但是他的思想沒有固定界限,生活沒有固定規律,再加上他成年累月、不分晝夜的緊張思索,希望和絕望、激動和狂喜所帶來的感情上的巨大波動,終於把身體搞垮了。兩個月裡,體重竟減輕了十幾公斤。

  但是,愛因斯坦不會倒下去!人類的良知不會泯滅,相對論的理論還要發展,這些美好的願望再次支撐起愛因斯坦巨人般的身軀。

  在柏林的前幾年,戰爭的陰雲雖給愛因斯坦帶來不少生活和研究上的麻煩,但他始終沒有停止相對論的研究。在隆隆炮火中,愛因斯坦取得了學術研究的豐碩成果。

  1916年初,愛因斯坦在《物理年鑒》上發表了長達50頁的論文《廣義相對論基礎》,以此暫時結束了他從1908年以來所從事的相對論研究。這篇論文是20世紀理論物理學研究的峰巔。

  1905年的狹義相對論僅僅適用於不存在引力的所有物理過程,研究的是直線、勻速相對運動的參考系。廣義相對論的方程與參考系的運動狀態無關,也就是同樣適用於作加速運動和旋轉運動的參考系。在某種程度上,它是1905年狹義相對論的「推廣」;此外,就像愛因斯坦所恰當比喻的那樣,廣義相對論這個新理論就像是相對論大廈中的第二層樓。

  愛因斯坦一直把廣義相對論看作自己畢生最重要的科學成就。他對自己的學生、波蘭物理學家說過:「要是我沒有發現狹義相對論,也會有別人發現的,問題已經成熟了;但是我認為,廣義相對論的情況不是這樣。」

  愛因斯坦說這種話,是在廣義相對論發表之後20多年。

  愛因斯坦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的。

  1919年,愛因斯坦9歲的兒子愛德華問父親:「爸爸,你到底為什麼這樣出名?」

  愛因斯坦笑了,然後又半嚴肅半微笑地對兒子解釋道:「你看見沒有,當瞎眼的甲蟲沿著球面爬行的時候,它沒有發現它爬過的路徑是彎的,而我有幸地發現了這一點。」

  愛德華聽懂了比喻本身,但他不理解其中的含義。

  這其中的含義,只有物理學家中的精英們才體會得到。照他們看來,如果沒有愛因斯坦,至今世界上也斷不會出現廣義相對論。

  當然,一個重大的科學理論,是科學發展到一定階段後的必然產物,說它完全依賴於某個個人,這是叫人難以相信的。然而,這種看法也說明了一個事實——廣義相對論中包含著深刻的思想。沒有大膽的革新精神和百折不撓的毅力,沒有敏銳的物理直覺能力和高超的數學運算技能,是不可能建立廣義相對論的。從1905年到1915年,愛因斯坦醞釀了整整10年時間——那是最富於創造力的成熟的10年——才建立起廣義相對論。

  廣義相對論的提出需要太多的才能,幾乎超出一個常人畢生所能掌握的知識的無數倍。人類不得不在大多數人平庸的事實面前讚美那些偉大的天才。他們的才能實在是讓人高山仰止。擁有這樣的天才,是人類的福份。

  難怪1897年發現電子的英國物理學家湯姆遜說:廣義相對論是人類思想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難怪創立相對論量子力學的英國物理學家狄拉克說:「廣義相對論也許是人類曾經作出過的最偉大的科學發現。」狄拉克是物理學界最不愛說話,更不愛說恭維話的大師。所以,愛因斯坦在1917年大病之後,坦然地向朋友們說:「我死不死無關緊要。廣義相對論已經問世了,這才是真正重要的。」

  §宇宙之謎

  有人說,柏林的大學教授分兩類,一類是愛因斯坦一個人,另外一類是其他所有人。

  有人以此來譏諷愛因斯坦。

  有人以此來讚譽愛因斯坦。

  不管怎麼說,愛因斯坦即使在大科學家們中間,也顯得是那麼地與眾不同。

  一般的教授,把自己的時間一分為二:一部分教書,一部分研究。他們的講課,一章章、一節節,分得細而又細,旁徵博引,內容像圖書館一樣豐富。他們的科學研究,也分成一個個小問題,手下的學生都能分到一個,大家津津有味地研究,論文一篇篇發表。

  愛因斯坦也是既講課又做研究。他那深刻的思想之鏈,一環一環展開,清晰地呈現在聽講者面前,再加上一些幽默雋永的趣談作點綴,這使他的講課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愛因斯坦只愛講自己所研究的問題。他不僅喜歡向同行和大學生講課,也喜歡跟門外漢談自己的研究工作。這些講課和交談,是用語言表述思想,就像磨劍一樣,思想在講課和交談中磨鋒利了。可是,要愛因斯坦完整地講一門課,從頭到尾,仔細準備,這就叫他頭疼了。教科書上、手冊上都有的東西,有什麼可講的呢?

  愛因斯坦不理解別人講課的方法,就像別人不理解他的講法一樣。愛因斯坦只是固執地認為:把時間都花在背書上,這太可惜了。

  愛因斯坦的科學研究,也和一般的教授不同。他總是找最深最難的問題來研究,所以他頂多只能有一兩個助手。愛因斯坦是個單幹戶,狹義相對論發表之後,本來可以接下去做許多工作,寫許多論文,可是,他把這些比較容易做的工作留給別人,自己則埋頭搞廣義相對論。廣義相對論的原理發表後,還是同樣的情況,愛因斯坦又去研究更新更難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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