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五〇


  他本人也願意去尼普爾看看。那是個值得玩味的地方,去那兒他總是興致勃勃,當然還有納傑夫和卡爾巴拉,全值得一看。

  我倆如期起程。在尼普爾玩得很痛快,儘管累得精疲力竭。

  晚上七點左右,我們到了迪瓦尼亞,我們住在迪希伯恩斯家過夜。

  這一晚真讓人費解。迪希伯思斯太太四處應酬,不但要和身旁的人交談,還要照應我和馬克斯。馬克斯回答得彬彬有禮;傳教士夫婦一言不發,做妻子的死死盯著丈夫,而他卻絞扯著手絹。

  我打著瞌睡,朦朧中腦子裡冒出一個地道的偵探故事的情節。一位傳教士因精神過分緊張而漸漸地失去了理智。

  為什麼精神緊張?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每到一地,他都絞扯著手絹,把手絹撕成碎片,從而提供些線索。線索、手絹、碎片,天旋地轉,我打瞌睡差一點滑到椅子下面去。

  這時,左耳旁響起一個刺耳的聲音:「所有的考古學家,」迪希伯恩斯先生不懷好意地說,「都是騙子。」

  我睡意全沒了,琢磨著他這個人和他的話。他這話是挑釁性地沖我來的。我覺得維護考古學家的信譽沒什麼必要,於是就口氣溫和地說:「你憑什麼認為他們是騙子呢?他們說假話了嗎?」「一切。」迪希伯思斯先生說。一切都是假的,說什麼他們知道文物的年代了,挖掘出什麼東西,什麼這是有七千年的歷史樓,那件有三千年之久唉,什麼這個帝王那時當政啦,另外那個帝王取而代之啦,騙子,統統是騙子,無一例外。

  「難道這還會有假嗎?」我說,

  「果真如此?」迪希伯恩斯先生嘲諷地一笑,不說話了。

  我和傳教士說了幾句話,可他沒什麼表示。接著迪希伯恩斯先生再次打破了緘默,透露出他憤憤不平的緣由:「一般情況下,我都得把起居室讓出來給考古學家那傢伙。」

  「噢,」我不安地表示,「對不起,我沒想到。」

  第二天清晨五點,我們上了路。我倆造訪了納傑夫,那的確是個迷人的地方,真正的墓地,死者的城市。帶著黑色面罩的穆斯林婦女來來往往地哭泣著。這是極端分子的溫床,不是隨便可以來的,需要事先通知警察,他們會注意是否會發生狂熱衝突。

  我們離開納傑夫,前住卡爾巴拉,那兒有漂亮的清真寺,拱頂金碧輝煌。這是我第一次走到近處觀賞它。我們在警察哨所裡過夜。在維多利亞時代長大的我,夜裡去叫醒一個不太熟悉的年輕人,請他陪我去廁所,真是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很快就習慣了。我叫醒了馬克斯,他又叫來一個警察,警察提了盞燈,我們三人走過長長的走廊,到了個奇臭難聞的地方。馬克斯和警察又陪著我一起回到了住處。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飯,一個正在採摘玫瑰花的花匠,拿著一束花走過來。我站在那兒等著,準備報之以優雅的一笑。我絲毫也沒料到,他競不睬我一眼地徑直走到馬克斯前,深深地鞠一躬,把花遞給他。馬克斯呵呵一笑,對我說,「這是東方,饋贈都是給男人而不是給婦女。」

  在回巴格達的路上,我們不時地停下來到古遺址的土丘上看看,去四周轉轉,撿起陶瓷碎片。我尤其對那些有釉的碎片著迷。鮮豔的顏色:碧綠、青綠,湛藍,還有一片有金色圖案的碎片,都是些馬克斯不感興趣的近代的東西,可他對我的愛好抱寬容的態度,我倆收集了一大口袋。

  凱瑟琳和萊恩·伍利早已到達巴格達,對我們遲到一天頗為不快,這是由於繞道烏凱迪爾的結果。我被開脫了責任,因為我只管手拎個小包跟著走就是了,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去。

  過了幾天,我們坐火車離開巴格達去基爾庫克和摩蘇爾,登上返回的旅程。我的朋友德懷爾上校到巴格達北站為我們送行。

  到阿勒頗的第二天,凱瑟琳本來沒發燒,可她卻說不舒服。她那付神情容不得身邊有任何人。

  「我真不知如何是好。」萊思手足無措地說。

  「喂,」他給我的印象不錯,我安慰他說:「我想她自己知道怎麼辦最好。大概她不要別人打攪她,我晚上再看她,那會兒她會好一些。」

  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了。馬克斯和我去卡拉特——錫曼探訪十字軍的城堡。萊恩說他自己留在旅館。如果凱瑟琳需要什麼,他好隨時照應。

  馬克斯和我興高采烈地走了。天氣晴朗多了,車開得挺順當。我們沿盤山路行駛,四周到處是灌木叢、紅牡丹和成群的綿羊,後來隨山路緩緩而上,綿羊變成了黑山羊及小羊羔。我倆終於到了卡拉特——錫曼,隨即開始野餐。我倆席地而坐,環顧周圍,馬克斯講述著他的身世,他的生活。他即將離開大學時就交上了好運,在倫納德·伍利手下找了這份工作。我倆又四處撿了些陶片,待夕陽西照時我們才起身回去。

  我們離開阿勒頗一個星期後的一個清晨,馬克斯帶我去看五花八門的教徒。這令人相當緊張。

  我倆看到了馬龍派教徒,敘利亞天主教徒,希臘東正教徒,聶斯托裡教徒,以及許許多多我記不得名稱的教徒。其中一些人我叫他們是「洋蔥教士」,就是說,他稠帶著像洋蔥那樣的圓圓的頭巾。希臘東正教堂最使人念念不安,因為在那兒我和馬克斯不容分說地被分開,我和其他女人—起被擠到教堂一邊。這是個充滿神秘氣氛的儀式,大部分在祭壇帷幔後進行。帷幔後圓潤響亮的聲音隨著繚繞的香火傳到廳堂裡。大家都按指定的間隔搗蒜式地鞠躬。後來馬克斯才找到我。

  4

  離開阿勒頗,我們乘船去希臘,沿途時常靠岸。到雅典時。我感到少有的高興,滿懷著期待。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我清楚地記得我站在旅館的接待櫃檯前,接過一疊郵件,最上面是幾封電報。至少兩星期沒得到家裡的音訊了,我心頭籠罩著不祥的陰影。我打開電報,他們告訴我羅莎琳德患了肺炎。

  由於突如其來的震驚,我昏昏沉沉地挪動著腳步,突然把腳邁進了雅典街道旁的樹坑裡,踝骨嚴重扭傷,無法走路了。我坐在旅館裡聽著萊恩和凱瑟琳的寬心話。心裡惦記著馬克斯去哪兒了。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裡拿著兩軸繃帶和一塊膏藥。他輕聲地解釋說他在路上會照顧我和我的腳傷。

  「但是你要去達薩廟啊,」我說,「你不是去見什麼人嗎?」「噢,我改變計劃了。」他說,「我考慮該是回家的時候了,這樣可以和你一道走。我可以扶你去餐車或給你弄點吃的,結你當個幫手。」

  這真是求之不得了,簡直不能相信。我想,而且一直這麼認為馬克斯真是個好人:他不言不語,沒什麼同情之類的話,可他幹實事。他會急人所需,使你得到莫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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