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四四


  我記不得她的姓名,可我知道他指的是誰。「是的,認識。」我說。

  「嗯,我一個人在倫敦時又時常見到她。我們多次一起外出。」

  「嗯,」我說,「這有什麼不可以?」

  「唉,你還是沒聽懂,」他不耐煩地說,「我愛上了她,我希望你同意離婚,儘快地辦手續。」

  聽到這些話,我料到生活的一部分:幸福、成功和充滿自信的生活,完結了。可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令人難以置信。

  我想這事會煙消雲散的。在我倆的生活中,從沒有過這樣的疑慮。我倆婚後生活幸福、和諧。他決不是那種拈花惹草的人。這或許是他近幾個月眷戀令人快活的伴侶而引起的。

  他說:「很久以前我曾告訴過你,我討厭生病或鬱鬱不樂,這把我的事全壞了。」

  我本應瞭解這一點。假如我更聰明一點,假如我更瞭解我丈夫,不厭其煩地深入瞭解他而不是滿足於把他理想化,把他多少地想像得完美無缺,那樣也許會避免這一切。假如再給我一次機會,所發生的事能夠避免嗎?假如我不撇下他,獨自一人去阿什菲爾德呢?他或許不會愛上這個姑娘,可還會有其他什麼女人。因為肯定我在某方面滿足不了阿爾奇的要求,這一點連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或者僅僅是因為這個姑娘的緣故?難道是命裡註定要他一見鍾情嗎?我們最初幾次見到她時,阿爾奇肯定沒有被她迷上。他甚至反對我邀請她來家裡小住的建議,說會妨礙他打高爾夫球。他對這姑娘突如其來的愛情,就像當年對我的一樣。看來這或許是命該如此。」

  親朋好友此時也愛莫能助。他們認為:「不可思議。你們生活得一直很幸福。他會回心轉意的。重歸於好的事例屢見不鮮。」

  我也這樣以為,我想他會回頭的。可是,他沒有。他離開了森尼代爾。卡洛這時又回來了,英國專家診斷說她父親患的不是癌症,有她在身邊,我感到莫大的慰藉。她比我看得清楚。她說阿爾奇不會回頭的。當他終於收拾行李離去後,我心中競有解脫的感覺,他終於打定了主意。

  然而,兩星期後他又回來了。他說他大概做了件錯事。

  我說,想想羅莎琳德,這樣做的確不明智。他畢竟鍾愛她。他承認是這樣。

  「她也很愛你,愛你勝於愛我。唔,她生病時會想我,可你是她愛戴和依賴的父親;你和她有同樣的幽默感,是她的更好的夥伴,比我強。你應該想法戰勝自己。我知道這種事時有發生。」

  但是,他回來是個錯誤。因為這使他深切地感到他的感情是多麼熾烈;他一再對我說:「我忍受不了這種割愛,我忍受不了這種沒有幸福的生活。並非人人都能享有幸福,總得有人付出幸福。」

  我努力克制著說:「但為什麼要我付出而不是你?」這些都無濟於事。

  我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段時間他—直對我愛理不理,幾乎從不主動接近我或有問才有答。後來我目睹了其他的夫妻,閱歷也深了,才恍然省悟。他悶悶不樂是因他在內心深處愛著我,不願傷害我,因此,他只得自欺欺人地想:這不是傷害我,這最終是對我好。我應該生活得幸福,應該去旅行,不管怎樣,我還可以從事寫作來安慰自己。由於他良心折磨著他,他只好故意待我無情無義。過去我母親總說他是一個冷酷的人,而我清楚地看到的卻一直是他那些善良的舉動,淳厚的性格。蒙蒂自肯尼亞回來後他是那麼樂於助人,平時,他總是為別人分憂解難。但是現在阿爾奇太絕情了,一味地為自己的幸福而抗爭。我過去曾佩服他的冷酷無情。而現在我領教了它的厲害。

  就這樣。繼疾病之後,接踵而來的是悲痛、絕望和破碎的心。我苦熬了一年,盼望他能回心轉意。可他沒有。

  我的第一次婚姻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6

  第二年二月,卡洛、羅莎琳德和我去加那利群島。我很難從這件事中擺脫出來,但我知道重振精神的惟一希望是把那些生活中的不幸置於腦後。經歷了這一切之後,英國不再能給我以平靜。羅莎琳德是我生活中的希望,有她和朋友卡洛陪伴,心靈可以復蘇,從而面對未來。但是英國的生活實在難以忍受。

  大概從那時起,我開始厭惡新聞界,討厭記者和人多,毫無疑問這樣欠公平,但是在那種情況之下是很自然的。我感到就像只被追捕的狐狸,巢穴被掘,獵犬狺狺地四處追趕我。我一直忌諱隱私為人所知,現在尤為如此,以至於有時我覺得簡直無地自容了。

  阿爾奇在斯泰爾斯又住了些日子,但他正設法賣掉它,當然也征得了我的同意,因它一半歸我所有。這時我手頭拮据,特別需要錢。

  自母親去世後,我就無法創作了。兩手空空,手頭僅有的一點現款也都貼了進去。我沒有任何收入,除非我去掙錢或動用積蓄。至關重要的是應該儘快再寫一本書。

  我的姻兄,阿爾奇的兄弟坎貝爾·克裡斯蒂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他和藹可親,此時給了我幫助。他建議把在《隨筆》發表的十二篇短篇小說編輯成書出版。這不失為一種權宜之計。他助了我一管之力。我還幹不了這種工作。最後這本書終於出版了,並相當受歡迎。這時我打定主意,只要換個環境,靜下心來,我或許可以在卡洛的幫助下再寫一本書。

  有一個完全站在我一邊並鼓勵我所做的一切,這就是我的姐夫詹姆斯。

  「你幹得不錯,阿加莎,」他用那平靜的聲調說,「你很明智,我如果處在你的位置也會這樣做的。你一定要從這事中解脫出來。阿爾奇也許會回心轉意,但願如此,可我並不這樣看。他不是那種人。他一打定主意就不會更改了,所以我不抱什麼希望。」

  我也不抱這種奢望,但我想,替羅莎琳德著想的話,至少等待他一年,以便使他認清楚自己的所做所為。

  當然我也像同時代的任何人一樣,本來就害怕離婚,我現在仍然如此。時至今日,我仍有種負疚感,因為我答應了他固執的要求,同意了和他離婚。每當我望著女兒時,心中仍感到當時應該堅持住,也許應該拒絕他的要求。

  我又重返英國,變得鐵石心腸,對世界抱著懷疑的態度,但是更善於泰然處之。我和羅莎琳德及卡洛在切爾西租了一套公寓,羅莎琳德進了喀裡多尼亞寄宿學校。這事辦得很成功。那兒的教學極為出色,孩子們對所學的東西很有興趣。學校要求很嚴,可羅莎琳德正是個喜歡嚴格要求的孩子。放假時她興致勃勃地說:「誰也不會有片刻的空閑時間。」

  有時她給我的回答聽起來令人莫名奇妙:「羅莎琳德,你們早晨什麼時候起床?」「我不清楚,聽鐘聲。」

  「你不想知道敲鐘的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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