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在托基,舞蹈班裡幾乎全是女孩子。後來我在伊林進舞蹈班學習時,班裡有許多男生。那時我九歲左右,非常靦腆,舞步也不很熟練。一位比我大兩歲,長相標緻的少年走到我面前,邀請我跟他跳朗色舞。我窘迫地垂下了頭,告訴他我不會跳朗色舞。當時我心裡特別難過,我還從未見過這樣迷人的少年。他烏黑的頭髮,一雙大眼炯炯有神。我即刻感到我們將會成為一對心心相印的情侶。朗色舞開始了,我黯然神傷地坐在一旁。這時舞蹈班的老師走上前來:「阿加莎,誰都不許光坐著不跳。」

  「我不會跳朗色舞,沃茲沃思太太。」

  「不,親愛的,你很快就能學會的,我給你找一個舞伴。」

  她將一位塌鼻子,沙土色頭髮,臉上長著雀斑的少年拽到我面前。「這兒有一位,他叫威廉。」就在朗色舞相互交位時,我與那位使人眷戀的少年相遇。他忿忿地對我低語道:「你拒絕了跟我跳舞,卻又跟別人跳了,太不友好了吧。」我試圖向他作些解釋,說我以為自己不會跳朗色舞,是迫不得已才跳的,可惜在交位的瞬間是來不及作任何解釋的。他依然責怪地注視著我,直到下課。我真希望下周上課時能遇上他,遺憾的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人生的又一愛情悲劇。

  我所學的舞步中,唯有華爾茲是我一生中都用得上的,可我卻始終不太愛跳這種舞。我不喜歡它的節奏,常常旋得我頭暈眼花,尤其是在跟希基小姐跳的時候。她的旋轉動作輕盈優美,我被她帶得雙腳幾乎離了地,一個曲子下來就感到天旋地轉,幾乎站不穩了。不過我不得不承認,她的舞姿能給人以美的享受。

  弗羅茵·尤德從我的生活中悄然逝去了。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許是回德國了。

  不久,一位叫特羅特的青年人替代了她。他是某教堂的風琴手,他的教學方法有些讓人沮喪。我必須適應另一種演奏風格——幾乎是坐在地板上,高舉起雙手,完全依靠腕力在琴鍵上彈奏。而原來弗羅茵·尤德的訓練方法是讓我坐得高一些,用小臂的力量彈奏。只有雙臂高懸于琴上方,才能給琴鍵有力的敲擊,那樣才會達到令人滿意的效果。

  5

  我們從海峽群島回來後不久,父親病重的陰雲開始向全家人的心頭襲來。旅居國外期間,他的健康狀況就一直不佳,曾兩次就醫。第二次就診時,醫生作出了危言聳聽的診斷.他認為父親得的是腎玻回到英國後,我們自己的醫生又給父親檢查了一次,他不同意前一位醫生的診斷,領著父親去見一位專家。從此,這片陰雲就一直籠罩在全家人的心頭。兒時的我只能膜肪地覺察出這種心理上的抑鬱氣氛。就如同狂風暴雨來臨前人們隱約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沉悶一樣。

  醫療手段也無能為力。父親去過兩三位醫學專家處就診。第一位認為父親心臟狀況不好,具體情況我記不得了,只記得當聽到母親跟姐姐說話時說是「心肌炎」,我頓時感到不寒而慄。另一位專家則認為完全是胃的毛病。父親夜裡常常感到陣痛和氣悶,發病的週期越來越短。

  母親起來陪伴他,為他調換姿勢,服侍他吃下醫生開的藥。

  平日裡,父親還像以往那樣情緒樂觀,可是家庭氣氛已不那麼輕鬆了。父親照常去俱樂部,夏日裡把時間消磨在板球場上。回來後講一些有趣的見聞。總之,他還是那麼慈祥,從不慪氣、發怒。可是憂鬱的影子遲遲不肯離去,它籠罩在母親心頭。母親強打精神寬慰父親,說他「看上去好多了,感覺也不同,真是好多了。」

  與此同時,我們又面臨著經濟拮据的窘境。祖父留下的遺產都用在了紐約的房產投資上。但這些房產都是租下來的,並沒有水久地買下。它們佔據了市區的一部分,當時那塊地產價值連城,房產卻值不了多少錢。地產主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嫗。她似乎並不願意積極合作,處處設置障礙,反對任何開發和改善工作。定期的房產收入也總是姍姍來遲,而且常常被房屋維修費用和稅款吞噬得所剩無幾。

  瑪麗大概在我父親去世前就離開了我們家。她到英國來的合同為期兩年,在我們這兒又多呆了至少一年。她思鄉心切,而且我想她很明智,也講究實際,意識到該是按照法國傳統考慮婚姻大事的時候了。她已經從自己的工錢中攢了一筆相當可觀的嫁妝款。就這樣,她眼裡噙著淚花,緊緊地擁抱了她「可愛的小姐」,告別了我們,剩下我孤獨一人。

  在瑪麗走之前,我倆終於在姐姐未來的丈夫的選擇上取得了一致的見解。我倆過去一直在推測。瑪麗始終堅信會是那位「金髮碧眼、膚色白晰的先生」(此文為法語,譯者注)。

  母親小的時候跟姨婆住在柴郡。她在學校裡交結了一位朋友叫安妮·布朗,兩個親密無間。後來安妮·布朗跟詹姆斯·瓦茨結了婚,母親嫁給了自己的表兄弗雷德裡克·米勒,兩位姑娘一致表示永遠也不能忘記對方,要始終保持聯繫。儘管姨婆後來離開柴郡搬到了倫敦,但兩人的聯繫從未中斷。安妮·瓦茨有五個孩子,四個男孩,一個女孩。我母親有三個孩子。兩個相互交換彼此孩子在不同時期的照片,每逢聖誕節向對方的孩子饋贈禮品。

  當姐姐準備去愛爾蘭旅行時,母親向安妮·瓦茨提及了麥琪此次旅行。安妮再三邀請麥琪由霍利黑德返回途中在柴郡的阿布尼堡逗留。她渴望見到摯友的孩子。

  麥琪的愛爾蘭之行非常愉快。歸途中她在瓦茨家小祝瓦茨家的大兒子詹姆斯當時二十一二歲,就讀于牛津大學。

  他有一頭漂亮的金髮,嗓音低緩溫和,談吐不多。他跟大多數小夥子不同,對姐姐麥琪表現得不很熱情。姐姐發現這很蹊蹺,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多次有意跟詹姆斯過不去,但卻不知道這樣做的效果如何。不管怎樣,她剛回到家兩人就開始了斷斷續續的通信往來。

  其實,姐姐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已經為之傾倒了,只是他生性靦腆,不善於表露自己的感情。第二年夏天他住在我們這裡。我一下於就被他迷住了。他對我也很親熱,待我誠懇,從不戲弄我或者像對小孩子似地對我說話,而是把我看作一個大人。我很喜歡他。瑪麗對他的評價也很高,稱他為「金髮碧眼、膚色白晰的先生」,我倆經常在縫紉室裡談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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