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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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夭折和病殘是傳統小說的主要題材。如今暴力情節更合乎大眾的口味。那時候,年輕的女子都希望讓人覺得自己脆弱。姨婆總是自鳴得意地告訴我,她小的時候弱不經風,而外祖母卻說:「瑪格麗特一直很健壯,我倒是家裡極弱的一個。」 姨婆活到九十二歲,外祖母活了八十六年,我懷疑她們是否真那麼贏弱。不過,多情善感,不時地暈躍和早期肺病都曾是時髦的做作。姨婆深受其感染。我長大後,她又煞有介事地悄悄告訴與我接觸的青年男子,說我多麼多麼地脆弱,一定不會長壽。我十八歲的時候,情郎們就常會憂心忡忡地問我:「你不會著涼吧?你的姨婆告訴我說你弱不經風!」我總是忿忿地回答說,我的身體一直很健康,他臉上的憂慮頓然消失。「那你姨婆為什麼說你的體質很差呢?」我不得不解釋說,她是想讓我對別人更具有吸引力。在她那個時代,青年女子在有男人出席的晚宴上只能吃上一點點,多一口也不吃。到了夜裡,由傭人再備置一點吃的送到她的臥室裡。 就連當時的兒童小說也充斥著病殘和早亡的故事情節。我最喜愛讀一本名叫《純潔的紫羅蘭》的小書。從第一頁開始,那位叫紫羅蘭的小姑娘就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直到最後一頁地那富有寓意的早逝。全家人圍著她痛哭流涕。 《小姑娘們》是一本帶有喜劇色彩的小書,但作者還是讓臉頰紅潤的小貝思離開人世。《老古玩店》中小內爾的死令人毛骨悚然,不過狄更斯那個時代的人自然要對如此哀惋的結局悲痛不已。 另一本我愛讀的書,寫的是一位德國小姑娘,她是個殘廢,整日躺在床上,凝視著窗外,照料她的是一個喜愛享樂的自私的女人。有一天,她跑出去觀看節日遊行,小姑娘無人照管,從床上摔下來摔死了。那位自私的女人追悔莫及,抱您終生。我從這些情調憂鬱的書中獲得了情感上最大的滿足。 《聖經·舊約書》也是我最喜愛讀的書。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我就被書中的故事迷住了。從前家裡有些特定的書,只允許在星期天讀(如《聖經》一類的書),還有一些是《聖經》故事眩對孩子們來說《舊約》裡充滿了奇妙的故事,故事情節人情人理,適合孩子們的口味。在「約瑟夫和他的兄弟們」中,約瑟夫身著五彩綴衣。他後來成了埃及的主宰,寬恕了他那幾位邪惡的兄弟。「摩西和燃燒的小樹林」也是我喜愛讀的故事。大衛和巨人歌利亞的故事則更是引人人勝。 小的時候,有許多知名有趣的人物來我家裡作客,儘管我常走下樓來跟客人們一道喝茶,但卻記不得他們的模樣了。我想像中的人物遠比在現實生活中邂逅的人們要生動得多。 至於我兒時的朋友,我能記起的沒有幾位,其中有多蘿西和達爾西。他們都比我小,呆頭呆腦的。我們一塊在院子裡喝茶,圍著聖櫟樹奔跑追逐,專挑甜點心上的奶油吃。我想像不出這在當時居然能給我們帶來歡樂。他們的父親B先生與我的父親是摯交。此外,我還有一位相好,叫瑪格麗特。兩人只能算半個朋友,因為誰都不去對方家裡玩,只是一起在外面散步。大概我們兩人的保姆是朋友。瑪格麗特是位健談的小姑娘,為此曾使我非常尷尬。有一次,她剛剛掉了門牙。說起話來含混不清,叫人無法聽懂她說了些什麼。我擔心向她道出真情來未免太唐突,所以就隨便地跟她搭訕著。我越是這樣,就越感到失望。後來,瑪格麗特又主動提出要給我講個故事——一個關於「吐姆(湯姆)特(的)兔(毒)糖果」的故事。其內容我全然沒有聽清。故事很長,我糊裡糊塗地聽著。瑪格麗特終於眉飛色舞地講完了故事。 她間我:「怎麼樣,徹(這)個褲子(故事)挺有趣吧?」我感激地點點頭。「你認為特們(他們)沉(真)的要……」我發現她再這樣追問下去我就會展出馬腳,於是決定岔開話題:「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瑪格麗持。」她感到費解,茫然地望著我。她顯然是打算與我探討故事中的疑點,可我實在忍受不下去了。 「這是一個……一個……呢……石桃的故事,」我信口胡編起來,「從前有一位仙女,住在石桃中……」「她怎麼了?」瑪格麗特催促我講下去。 我邊想邊說,編造著故事,一直編到瑪格麗特家的院門口。 「這個故事真夠精彩的。」瑪格麗特居然被故事打動了。 「你是在哪本神話書中讀到的?」 哪本書上也沒有寫這個故事,是我自己現編的。我覺得那個故事並不十分有趣,但它畢竟使我從尷尬之中解脫出來,避免了因為她口齒不清而讓她難堪。 我五歲那年,姐姐從巴黎「學成」歸來.我還記得在伊林看到她走下四輪馬車時那激動人心的場面。她頭部一頂裝飾華麗的小草帽,面部罩著一方白底黑點的紗巾,看上去完全是一位新的女性。姐姐待我很好,常給我講故事,她也參與了對我的教育,用一本《袖珍家庭教師手冊》教我法語。她不太懂得教學藝術,我也憎惡那本手冊,曾經兩次將它悄悄地藏在書架上其他書的後面,可是不久就被找了出來。 我覺得應該藏在更難找見的地方。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擺著一個大玻璃罩,裡面放著一隻大禿頭鷹的標本,那是父親的光榮和驕傲。我巧妙地將《袖珍家庭教師手冊》塞到禿鷹後面的一個不易被人看見的角落裡。這一次幹得很成功,幾天過去了,儘管大家搜遍了全屋,還是沒有找到我那本手冊。 可是不久,母親就輕而易舉地粉碎了我的計謀。她宣佈,誰要能找到那本手冊,就賞給他(她)一大塊美味巧克力。嘴饞使我墮入了母親的圈套。我裝模作樣地在屋子裡四處搜尋一番,然後爬上一張椅子,查看禿鷹的後面,故作驚訝地大聲喊道:「噢,原來在這兒呀!」然而,繼之而來的卻是懲罰,一頓斥責之後,我被強迫躺在床上,一天不許下地玩耍。當時我竟覺得蒙受了委屈。受到懲罰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全家人都知道這是我藏起來的。但是不賞給我那塊巧克力是不公正的,因為事先已經說好了,誰找見書就獎給誰,而我發現了卻沒有賞給我。 姐姐常跟我玩一種叫「瘋子大姐」的遊戲。這個遊戲既吸引人,又讓人感到恐懼。遊戲的大意是我們家有一位大姐姐,比我和姐姐都年長,是個瘋子,棲身于科爾賓角的一個岩洞裡,偶爾回到娘家裡來。她的長像和打扮與姐姐毫無兩樣,只是嗓音完全不同,陰陽怪氣的,相當可怖。 「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姐姐麥琪呀,你可別當真以為我是瘋子大姐呀:千萬別把遊戲當真叼。」 我常常感到難以名狀的驚恐,儘管我心裡也明白那是麥琪裝扮的,可難道就不會是真的嗎?那副似鬼非鬼的腔調,狐狸一樣眯縫著的吊眼,怎麼能不叫我相信她的確是那個瘋子大姐呢?母親時常為此惱火:「麥琪,不許用這個愚蠢的把戲嚇唬妹妹!」麥琪滿有理由地分辯道;「是她自己要玩的。」 姐姐頗具講故事的天才,在她小的時候,哥哥就纏著她不放,「再給我講一遍吧。」 「不講了!」 「再講一遍嘛。」 「不講了,我不想再講了。」 「求求你,再講一遍,你讓我幹什麼都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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