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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他們也看見了血光

  可是,他們所受到的困擾卻越來越深。要從精神上認定自己是菲律賓人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啊!菲律賓不是一個弱小的國家麼?不是被他們大日本帝國征服了的國家麼?現在,他們怎麼能夠從精神上認定自己就是這個二等國家的國民呢?有好幾次,他們都想切腹自殺,尤其是島田川秀,他受帝國宣傳毒害之深是一時半會消除不了的,每一次,當他們把刀舉起來的時候,都是松下明子先泄了氣,並又把他的那一套理論拿出來勸慰島田川秀。他說,對現在的我們而言,活著是最重要的,只要活著,說不定將來還有機會,一旦死去,而且,是死在這任何人也不會來的深山密林之中,有誰會想著你啊,你的親人也不知道你在哪裡,要痛苦一輩子的啊。

  再說,我們並不缺錢用,東西吃完了,就到外面去買,我們完全能夠支撐下去。松下明子說得對,他們不缺錢用,他們在埋藏那些寶貝的時候,暗中挪下了一點金條。他們可以用這些金條,去跟那些走私販換成現鈔,足足可以生活好幾年,幾年過去,時局恐怕又有所變化了,至少,菲律賓人對日本的痛恨情緒會淡去許多,他們又可以出山。一旦出了山,說不定就能抓住一個機會回到日本去。

  他們喝的是菲律賓的水,吃的是菲律賓的食物,穿著打扮和言行都嚴格按照菲律賓人而來,因此,日久天長,他們果真從精神上認定自己就是這個國家的人了。

  奇怪的是,他們卻越來越鬱悶。

  那些埋在地下的靈魂,一刻不停地來找他們的麻煩。

  白天黑夜,他們腦海中總是回憶起埋藏寶物時的情景。他們怎樣命令那些戰俘、平民和軍人挖掘,又怎樣用皮鞭抽打他們,怎樣用手槍殺死那些不賣力或敢於說風涼話的人,最後又是怎樣將他們全部殺害……這些沉重的記憶總是佔據著他們的每一點時間。他們的頭腦片刻也不能得到休息,片刻也不能得到安寧。尤其是在夜晚,一閉上限睛,那些死人便好像全都活過來了,紛紛擁到他們的窩棚裡來,找他們索命。

  他們日日夜夜受著這樣的煎熬。

  他們的精神有些失常了,兩個活人變成了兩個死人,他們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發展到後來,他們可以一個星期不說一句話。

  他們被憂鬱病纏住了。

  如果就這樣下去,他們會被憂鬱病折磨而死,因為在以後的幾年之中,他們已經忘記雙方是否交談過一句話。可是,他們突然遇到的一件事,卻激活了他們的精神。

  那是一個冬日的深夜,松下明子已經沉沉睡去——這是少有的好睡眠——島田川秀並未睡著,他沒有松下明子那麼好的心理狀態,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即使閉上眼睛,也總是惡夢相續,腦子難以得到休息。這時候,他對自己說,快睡吧,快睡吧,再不能睡覺,就挨不了多久了。他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己走向了終點。正此時,他眼前突然一亮!

  這亮光如此強烈,使島田川秀像被融化了似的,縮成一團。

  菲律賓專家們看到的血光出現了。

  島田川秀把松下明子推醒,松下明子眼睛一睜,就恐懼得驚叫起來。

  血光持續了很久,才慢慢地消失在叢林深處。

  他們認為,那些被他們處死的人,已經來向他們索命了。

  這叢林,再也呆不下去。

  他們決定搬到馬尼拉去生活。馬尼拉人多,城市繁華,興許能幫助他們忘記那些惱人的回憶,也能逃避血光的追捕。

  就這樣,他們住進了馬尼拉城。

  但他們沒有住在一起,他們害怕兩人住在一起,奇怪的舉止將很可能迅速受到人們的懷疑。

  在那裡,他們很快找到了工作,雖然都是一些普通的服務性工作,但是,只要有了工作,就能有效地幫助他們掩藏自己的真實身分。

  只是,他們依然不能擺脫精神上的苦悶,他們還是被那些回憶困擾著,被那噴灑而出的血光驚嚇著。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天的黃昏時分到馬尼拉海邊去沉悶地面對大海……他們的工資收入都相當低,而且不久,他們就都失業了。

  他們還是只能靠挪下來的金條維持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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