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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與通商口岸的特徵相適應,普蘭的機構設置中就格外增加了海關、動植物檢疫、邊防檢查等機構。但是開展工作之難是可以想見的。我們下鄉住科加村時,曾遇到駐謝爾瓦村的幾位海關和檢疫人員。每年十一月中旬至第二年五月大雪封山期間,撤回拉薩或獅泉河;商道通行的六至十月駐站。根據尼泊爾的具體情況與友好關係,國家規定海關稅收減免百分之九十。鑒於近年來紮達縣發現從國外傳播而來的某些疫病情況,加強了檢疫工作。當然,檢疫只能抽查,每只牲畜檢疫內容多達二十多項,檢疫收費很低,每只羊二元,牛馬大畜五元。就這樣,許多尼泊爾人還交納不起。檢疫是有效果的,在丁嘎就發現了幾只有疫病症狀的羊子。

  海關與邊防檢查站有聯檢關係,協同緝私,一九八八年查出價值四十萬元的皮張、虎骨和淫穢物品之類。

  同是在科加,我們又見到了前往邊境線引渡尼泊爾人的縣邊防檢查站的負責人。這個編制極少的檢查站,要負責二百一十公里長的邊境線,二十幾條通道。近幾個月來,由於風聞達賴喇嘛要在印度講經,一些信徒就擅自偷越國境。所以每月都能截獲小批量的越境者。本次是在幾天前的科加截獲的八個:四個拉薩人和四個康巴人。由一尼泊爾人擔任嚮導,事先曾講明:每人交費二百元,安全抵尼境時再結帳。

  等我們從科加返回普蘭,集體應邀去邊防檢查站做客,喝咖啡,就見這位負責人真真操心透頂:所截獲之人,都須管吃管住,還管開車把他們遣送回家——所有這些,都是在拉薩,在其它地方工作的人所體驗不到的。不僅是工作繁重、麻煩事多——面對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尼泊爾人、內地人、藏族尤其是康巴人,外加文化生活單調,副食、日用品價格昂貴。總之我覺得,常年在這裡工作,是一種犧牲。

  在縣上還見到一位山東老鄉,援藏不久的王副縣長。從富庶的家鄉茫茫人海中來到偏遠縣城,這落差也夠大的。這些援藏幹部與我們不同,我們年輕時進藏,大多在藏成家,西藏已變為生命的一部分,一種生活方式,他們則拋妻別子,怪不容易的。西藏的幹部輪換制度始終在嘗試之中,至今也未有成熟完善的方案出臺。

  現在該來談一談普蘭的一大名勝——古宮了。在去往塘嘎市場的路上,賢柏林寺遺址所在山巔之下的山腰,蜂窩似地滿布著窯洞,有古舊的樓臺懸空伸出,其上斜掛數條經幡迎風飛舞。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女引超拉姆的飛升處。這神跡源自於藏族著名的《洛桑王子》的故事。據說由民間故事後成為八大藏戲之一的。故事梗概如下:

  一漁夫(獵人)因救了湖中龍王的命,得到捆仙索,縛住了美麗的仙女引超拉姆,本意想娶其為妻,但因身份低賤,仙女抵死不從。後經高人指點,漁夫便把引超拉姆獻給了洛桑王子,被封為王妃。由於王子和仙女恩愛異常,引起了他先前的五百位後妃的忌妒。妒忌的後妃們與一位兇殘巫師勾結起來密謀陷害。巫師謊稱北方有敵,使洛桑王子出征迎敵;後又蒙蔽了老邁昏庸的國王,巫師率領五百後妃要對引超拉姆剖腹取心。萬般無奈,引超拉姆只得忍痛飛向天庭。待到洛桑王子凱旋,發現人去樓空,便解甲卸刀,追尋而去。一路披星戴月,歷盡千難萬險,終於找到天宮。隨後又戰勝了引超拉姆父王的種種刁難和考驗,終於雙雙返回家鄉。巫師和五百後妃都受到了應有懲處。最後是一大團圓結局:洛桑王子繼承了王位,引超拉姆做了王后,國家富強,人民幸福。

  這是一個典型的真善美戰勝假惡醜的故事。這類故事在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版本,搞不清誰是誰的翻版,大約出自同樣的理想願望和同一個思維模式。例如李秀明主演的《孔雀公主》,據說是取材于雲南傣族民間傳說,但兩劇人物、故事情節幾無二致。

  普蘭人以洛桑王子的同鄉為自豪(如同格薩爾一樣,人們極樂意認英雄為同鄉,到處都有格薩爾的誕生地,賽馬稱王地以及生活作戰遺跡。洛桑王子也是)。但藏戲中的五百後妃,被認為不確,因為普蘭縣城,古宮一帶的洞穴曾住過二千五百後妃,現遺址尚存。孔雀河沿岸也還有洛桑王子的許多遺址;有一個村莊的人們都自稱是那位捉了仙女又奉獻的漁夫的後代。因為當年洛桑王子為答謝漁夫,曾免去他的全部差稅。

  登上這高數十米的古宮,鑽進供奉引超拉姆塑像的洞窟,見滿牆壁畫被煙熏得油亮,看守這座古跡的一位少年熱心地描述當初引超拉姆如何從此地飛升的情景。他也肯定地說,洛桑王子就是娶過二千五百名嬪妃。

  我們尾隨他又看過幾個洞。那洞頂被經年煙熏,油煙已結成奇形怪狀的黑極亮極之物,有如金屬。看來從前是住過很多代人,同時看來這片洞窟群早年距離地面不應該如此之高。當時就想,如果古宮僅是附會,那麼這數百眼洞穴曾住過什麼人呢?象雄人?當地土王?

  感謝少年的熱心指點,把剛才在塘嘎市場買彩石項鍊時還價節省的錢,都供在引超拉姆像前了。

  下得坡來,就見一印度青年身背簡單行囊,身著單薄衣衫正迎面埋頭往上走來。一看見我們,就善意地微笑著立在一旁,為我們讓路。旁邊有人端起相機,他趕忙調整一下姿勢,更加友善地微笑起來。他個頭矮小精瘦,頭髮蓬亂,面色青白,拄一根木棍。他是一位苦行者。

  印度宗教中的苦修行為由來已久,源遠流長。早在唐僧玄類一千三百多年前到印度取經時,就驚愕地看到印度教徒的苦修狀況。他在《大唐西域記》中描述道,這些人「或斷發,或椎髻,露形無服,塗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普蘭外賓館的翻譯汪清格勒去年曾見到前往神山朝聖的四位印度中年人,二十年來只吃蘋果維持生命,並將以此終其一生。

  還有更殘酷的更不可思議的。藏傳佛教中的幽閉苦修直至形滅蓋源於此。

  我對印度教瞭解不深,只知那是一個眾神世界和偶像崇拜世界。正因為不甚瞭解,所以看到後期印度教藝術時大吃一驚:想不到一個在十幾個世紀前就創造出《吠陀》巨著,登上古代哲學峰巔,又在其後偉大的佛教藝術登峰造極的同一個印度,後來的宗教藝術會如此不堪。

  宗教學的奠基人麥克斯·繆勒曾說:「幾千年前曾在《奧義書》中達到哲學頂峰的印度人,現在卻身處宮殿,沉迷于對牛和猿猴的卑躬屈膝的崇拜之中。」

  恰好一大群朝聖歸來的印度人與我們同住普蘭外賓館,男女老少都有,穿著都很體面。剛剛徒步轉過神山不免疲勞,但看來人人愉快興奮,心滿意足。因為不論在印度,在尼泊爾,只要是「轉聖山歸來的人」,都身價倍增。犯過罪的人也因此洗心革面成為新人。從聖湖帶回的水,要向親友分贈:倒少許水于對方手心,先虔誠地喝上一口,再把剩餘之水輕拍於頭頂額際。

  共進早餐時,就請求我們的格勒先生當當翻譯,我們去隨便聊聊好嗎?格勒不情願,說他在國外見到的印度人都挺「那樣的」。說話間,紮呷已起身向一位紳士模樣的中年人打起招呼,紮呷的英語就那麼兩下子,居然還應酬了一陣子,不過臉已漲紅。隨即,好幾位紳士都聞聲而來,清高的格勒只好充當翻譯,友好熱情的印度人爭先恐後地發表他們的觀感。

  他們說,在印度所有被認為是神聖的地方中,喜馬拉雅是最重要的;但越過喜馬拉雅,有一個更神聖的地方,那就是凱拉斯(岡仁波欽)。因為它是宇宙中心。

  一位很有風度的大鬍子說,神無處不在,並非只有凱拉斯才是神殿。但是凱拉斯太美了!所有的小神山在它面前很像蓮花瓣環繞著花蕊,只有在清晨,帶著虔誠之心,才能看到打開的蓮花。

  他們說,尤其是,今年月蝕。八月六日,月亮正在凱拉斯頭頂上,天上有輪流旋轉的多位神,今年君臨的神是最好的。

  我們就問,你們印度人是否有這種說法:今年馬年,馬年轉山,轉一圈等於十三圈?

  聽者無不歡欣鼓舞,合掌稱幸,說他們此前並不知道西藏人這一說法,現在只覺得萬分榮幸,越發不虛此行了。

  這批印度人是兩個旅遊團,乘車、騎馬、走路,分別用了十多天才到達神山腳下。往年印度香客川流不息,這些年由於接待條件差,加之某些原因,我方每年限定進境人數。所以能獲准放行者此前已麻煩了許久:要通過印度朝聖協會許可,中國方面批准,到中國駐印大使館辦理簽證,並從規定的中印交界處強拉山口入境方可到達。旅費也相當可觀,大約每人要花掉三萬印度盧比,其中交中國方面四百美元。獲准來朝聖的人一般社會階層較高:醫生、律師、教師、教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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