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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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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普蘭——雪山環繞的地方 ——從紮達到普蘭的驚險之旅——咋達布熱聖地以何為裝飾—— 神湖瑪旁雍措,鬼湖拉昂措——邊境小城普蘭的古商道、國際市場和尼泊爾商人—— 古宮九層引起拉姆飛升處;洛桑王子及其二千五百個「妃穴」—— 友善的印度香客和印度苦行者——邊多的普蘭歌舞,次旦的普蘭彩石—— 那些編織起普蘭社會歷史生活的細而密的經緯—— 普蘭是青藏高原這片高大陸的西南門戶,在三圍中被稱之為「雪山環繞的地方」——南有喜馬拉雅,北有岡底斯。翻過喜馬拉雅險峻隘口急轉直下,就是尼泊爾,就是印度了。 普蘭在藏民族精神世界中地位獨特,盛名不衰,具有其地理、文化、歷史、宗教等方面的多重因素。簡而言之,它的神山聖湖——岡底斯主峰岡仁波欽和瑪旁雍措——即是它神聖到極致的象徵。 普蘭歷史久遠。據藏文資料,在公元初始,它就成為象雄國中心轄區之一。後來,又成為吉德尼瑪袞的發跡之地。他和他的後代們在此建立了普蘭王朝。在喜山另一側建立了亞澤王朝——後者於十九世紀初才被尼泊爾的廓爾喀王武裝佔領。此前作為中原、藏地的「邊界小邦」生存了七百餘載。 除此,普蘭對於我們來說,別具風采的還有它的服飾、歌舞、傳說、古商道……即便對於本上西藏人來說,它也具有撲朔迷離的相當的古典感和異域感。 但是,縣名「普蘭」的音就譯得不確。譯成「普讓」就好了。一巳接近了女孩子的芳名,這擁有嚴肅歷史莊重文化的古老之地可就被弄得輕飄飄的了。 從紮達去往東南向的普蘭區區幾百公里,本來也無意於當天到達,不想卻在路上延宕了四天。人為的因素是有的,因為除急於投入工作的南希外,其餘所有的人都可早可遲到達目的地,更何況沿途要經過楊成的姐夫擔任礦長的門士煤礦、門士附近著名的咋達布熱寺廟,尤其要經過名震中南亞、為眾多宗教所崇奉的神山聖湖,可以認為處處皆目的地。除去人為因素,路途艱險、小災頻至也勢必影響行程。 八月八日飯後,頗有些留戀地告別了小住四日的紮達。兩台改裝了的北京吉普駛向我的新的未知地。兩台車上的人們是兩個年齡組:年齡大些的格勒、南希、老孫、我乘坐馬師傅駕的車,而活躍的小字輩們則集中在楊成駕的車上。此前楊成再三宣稱,到了門士,他將做八菜一湯招待我們。所以原打算當夜住門士。 但是一上路,便即刻顯現了不吉利的兆頭:輪胎漏氣。七手八腳之後重新上路,又誤入歧途,迷失于土林溝穀中,轉來轉去直走到下午五時,找到路眼時,方知此處離開紮達不過三幾十公里。有些掃興地停車,撿柴,壘起簡易的三石灶,打算加熱罐頭,吃糌粑和壓縮乾糧。用南希帶來的小巧罐頭刀旋了一圈,還有丁點兒相連時,格勒忙中出錯,扯罐頭蓋的拇指被鋒利的蓋沿深切至骨,白花花的肉和著血疹人地翻卷開來,血流如注。一群人撲上來,拿雲南白藥搶救。格勒強忍住疼痛,笑說不要緊:他自小的保護神是最具威猛之力的大威德金剛,自然會情己平安的。他說如果此刻降些小災於他,那麼准是為了讓他避開危及生命的大災。 隨即我們走上的路是一條安危莫測的路。這條路是七年前由部隊施工修築的公路,後來因為某些原因不常用了,地方政府又未設道班,年久失修,路況複雜。那路一眼望去,寬展平坦,強於一般公路,但有問題則是大問題:突然斷陷;半邊坍塌。由於需盤桓翻越五千多米的達巴山,山路時常一面倚絕壁、一面臨深淵。前一年老孫曾走過這條路,車闖入一處流水斷路的溝中,將翻未翻時定了格。當時幾雙眼睛盯住令人目眩的幽黑穀底,驚悸得張口結舌,呆了半晌。如今看來門士是到不了的,但願在夜幕降臨前能翻越達巴山,到達達巴兵站就算上上大吉啦! 西部阿裡的晚九時,正是明麗黃昏。西天雲霞給燒灼成金黃,燦燦爛爛鋪瀉了一天一地。那時分我們正停泊在一座小山頭。在這座小山頭可以向四方高瞻遠矚,尤其可回望來路數十公里開外。楊成的車久已不見蹤影,我們打算等到他們。而且我們的後輪總是慢跑氣,趁機拿自行車充氣筒一下一下往裡打氣。我們輪流進行,甚至連南希教授也親自操作——她生平第一次使用這種器械。她的行動受到格外的讚賞:我們發現她已經意識到在西藏這樣的地方,在莫測吉凶的旅途上,這樣的小團體是共同著命運的。 就在這座小山上等待了整整一個小時,極目處仍無年輕人們出現的跡象。看看天色向晚,拿不定主意地上了車。行前格勒特意搬來塊石頭放在路中央,上置一罐頭盒。 隨即我們駛入險境。 天空遽然陰暗,不知從哪裡湧來的雨雲雹雲,刹時間巨閃大雷,喀嚓嚓驚心動魄。指肚大的雹粒嘭嘭乒乓砸得車篷山響,三兩分鐘間道路山野一片白茫茫。車燈光柱投射之處,山和路已看不分明,好不容易分辨出開闊地上的一處斷路,急打方向盤,拐向依稀著車痕的便道,前面的路又模糊了。滿車人空前地全神貫注和高度緊張。南希不時用英語驚呼「Stop!」格勒只好急用先學地教了她幾個漢語單詞:停!左!右!糟糕的是馬師傅眼神不夠好,同時開車的資歷皆在安徽省會合肥市,在這種險山夜路、路況不明、大雷大閃、風雪雨雹的夾擊下,一車人的命運都在他手握的方向盤上,能不三倍五倍、十倍百倍地緊張!格勒保持著彎腰站立于車中央的姿勢,直盯路面接二連三果斷地向馬師傅發佈指令:「注意左邊!」「往右打!」或者:「沖上去!」 我的眼睛近視,夜間視力尤其不好,坐在顛簸的車中,就仿佛置身於巨浪滔天的大海裡、風雨飄搖的小船上。路也看不清,忙也幫不上,心想閉起眼睛來,任憑命運把我拋向何方吧,可是不,此刻我可沒有那樣坦然,視死如歸。以往自以為很勇敢,明證之一是在翻車之際竟能體驗到尋常的時刻所難以體驗的大喜悅:一種異乎尋常的幸災樂禍,一種涅槃之境的寧靜澄明。 現在我知道了那種勇敢的局限了。那是在毫無遇難思想準備之際,發生意外之後短暫的幾秒鐘內,當意識恢復時閃現的第一個念頭是「我還活著」時的慶倖。而此刻,當確知危險在即,但又不知究竟在哪一刻、哪一處發生時,就如已得知自己的死刑判決,而行刑期正飛速臨近,能不惴惴!我們的坐騎在驚悸中搜索前進,我的腦海也在緊張掃描以往的所有歷程,我曾走遍了的幾乎全部西藏的東南西北,包括縱橫過的青藏公路和川藏公路全程,十幾年間旅行生涯所遭逢的一應驚險……這一回顧僅用瞬間完成。判斷並立即得出的結論之一是:這一段山路是我在西藏所走過的最險之路。 結論之二是,我生平確屬大怯若勇,大愚若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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