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走過西藏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這座草原小城內有一座黃教喇嘛寺——章登寺。陣容雖不甚宏偉倒還整齊。門面頗似拉薩大昭寺。平平的寺頂中央矗立著作為守徽的金黃色法輪,法輪左右兩隻金山羊相向而立。孝登寺有兩百多年歷史,該寺以與十三世達賴關係密切倍添榮耀。一九〇八年十三世達賴從北京返回西藏時,路經那曲,在孝登寺住了差不多一個半月。十三世達賴同孝登寺竹康活佛多次會晤,親作指示:從藏曆木虎年開始,孝登寺每年藏曆一月四日舉行傳召大會,所有僧眾可以享受拉薩傳召大會的待遇:並指意孝登寺喇嘛不得少於三百。 像西藏所有的寺廟一樣,從前章登寺也有大牧場,有差戶,收入可觀。支出也是驚人的。舉行五百多喇嘛參加的為期十八天的傳召大會經費開支標準為:供品酥油五百三十八克(西藏計量單位每克二十八斤),青稞一百九十二克,糌粑一百九十二克;喇嘛生活所需為:酥油四百二十三克,茶葉三百二十塊,大米一千九百一十五升,糌粑六百五十升,殺活牛十五頭,酸奶四百八十桶,用於佈施錢二百個占木多(約合當時人民幣七百元)。 孝登寺寺後不遠處山坡上有一座隸屬於該寺的尼姑寺。猶如天地。日月、晝夜、陰陽的自然和諧,有著嚴格清規戒律的喇嘛寺,也遵循這一亙古不變的自然法則。在西藏,大凡規模大些的喇嘛守總有尼姑寺輔佐。不過這座尼姑寺簡陋得多,我去了一趟,尚未修復好,尼姑也不甚多。 近年來孝登寺恢復了名為「羌」的宗教舞蹈。其中有一個赤足舞蹈最為精妙,令人心醉神迷。僧人們戴著頂端插三角旗的面具,身穿帶大披肩的色彩鮮豔的服裝,赤膊赤足。舞將起來或一個亮相造型,雙臂蜿蜒伸展,雙膝微彎,足尖勾起,足掌內翻,頗具南亞風,又似仿唐伎樂的《絲路花雨》而猶勝之。 除此,孝登寺再無特別誘人之處了。如果專為朝聖,遠不及拉薩三大寺金碧輝煌,更具神力。 孝登寺竹康活佛已轉到第七世了。七世竹康活佛很年輕,但很明達事理。在那曲鎮我曾多次聽人談過他的事蹟。地區工業局想要開採安多縣的金礦,那裡的百姓說那是神山神地動不得。工業局只好找到統戰部,要求活佛出面。竹康活佛欣然願往,便在安多召集百姓開會,作一番動員。百姓們唯唯應諾。不僅如此,還向竹康活佛獻了三千元錢。竹康活佛把這些錢一部分給了寺廟,一部分捐贈災區。年輕的竹康活佛常常唉聲歎氣、左右為難:他常應地方百姓之邀出席賽馬會、宗教節,而每去必收錢,不收百姓不依,收了於心不忍——牧民們生活得並不寬裕,還要無窮盡地向寺廟佈施。 那位統戰部的幹部向我講述了竹康活佛的故事後,又感歎說:真活佛、真教義只能對人民有益處,與我黨宗旨相近。最怕那些假僧人妖言惑眾。 西藏人似乎都聽說過有一個大活佛講過一句這樣的話:佛教「普渡眾生」,共產黨「解放全人類」,目標一致,道路不同罷了。 在一次賽馬會上,我見到了竹康活佛,戴禮帽,穿西裝,系一根玫瑰紅的蝴蝶結,年輕而富態。在此之前還見到了他美麗的妻子。迷惑地問起身邊的藏族朋友:教規不允許活佛僧人娶親是嗎? 回答很寬容:活佛即便行了幾間事,肉體也是聖潔的。 上一年夏天陪若曦女士一行參觀了孝登寺,並與竹康活佛座談,活佛高高在上地坐在佛座上,接受我們所獻的哈達,並為每一位外賓摸了頂。我也恭恭敬敬地獻了一條,並小聲請求說:格拉,請祝福我。不想滿面笑容的活佛連聲說,不必客氣,不必客氣!卻伸出右手來與我握了手。 座談時,有人發問,對蒼蠅應該怎麼辦呢? 竹康活佛回答:按照佛教規定,蒼蠅也是生命,不准殺生;但按科學說法,蒼蠅傳染疾病,應當消滅。 那曲鎮上有一家藏醫院,高高飄揚著藏醫學北方學派的大旗。藏醫學分南北兩大派,對治療寒性病和熱性病各有所長,學術方面有些爭端。從思想感情哲學觀來講,北方學派似乎更傾向於本上原始宗教——本教。按藏族慣例,天文曆算的業務也設在藏醫院。就像潮汐與月亮的關係一樣,每個民族最早的哲學家居然都從凝視星空開始。地區藏醫院薈萃著一大批如我們通常所說那種「智者」一類的學者。他們所從事所增長的是神秘主義的東方式智慧。像漢民族一樣,長於沉思,不求實證,認識世界是用詩人的而非物理學家的眼光。他們的想像力又是超常的。相比較而言,漢民族幻想的翅膀早已退化了。 按一般介紹,公元前一世紀藏族便有了以月亮盈虧計月份的本教原始曆算法,後來原始藏曆吸收了漢地的曆算技術,逐漸完善成今天的藏曆。藏曆為時輪制的紀年法,把天體劃分為十二個官,用十二屬相配五行紀年。有閏月,也有閏日。六十年為一繞炯(即一時輪)。與漢地農曆時日相距不遠,屬相一致。 藏北每年的曆書都是前一年由那曲藏醫院測算。不僅預報下一年度是否風調雨順,是否有旱災、雪災或地震,連某日有雨,每一天的吉凶都一一標明。曾聽說過共產黨的地委書記因盼雨心切,翻藏曆查雨的趣事。這可不是笑話。他們預報一九八六年間藏北的三次地震,大體時間和方位都準確。為此我們去採訪藏醫院。院長說,不是因為人手少設備缺,我們連震中及震時都能精確無誤地預報呢!這種古老智慧是怎樣的一種機制呢?院長解釋說,天象,是一尊大佛形態。巨佛象徵地球,巨佛姿勢很重要。假如站著就不好,就有地震、颶風和瘟疫等;巨佛坐著,人間就平安。當然計算起來要複雜得多。目前這門古老的學問,仍由古老方法計算。本來可以引進電子計算機的,全套計算只需編成六十多個程序,既省時又準確。為什麼不用呢?為了保密。哪一流派都有絕招,祖傳秘方,必須守口如瓶,嚴禁洩露。 這一切是如此玄妙,以至於絕無意會的可能。我試圖深入進去,領略一二,便去採訪一位聶榮的民間藏醫,請教星算曆法之事,特邀那位口譯最棒的年輕人次仁拉達翻話。結果他們談得熱火朝天,次仁拉達的眼睛裡始終閃射著驚異和狂喜的光芒,他在對方快速的藏語裡發現了一片嶄新的妙不可言的世界。只來得及對我一迭連聲地說:太好了!太絕了!他掌握的漢語詞匯根本無力表現這一神奇的領域。於是我看天文曆算就更神秘了。 這個民族的精神領域永遠值得驚異地注視。那些非此地莫屬的心理素質、思維方式和表達方式如此引人入勝。人們注意到甚至在那些正史和學術著作裡他們也是如此這般煞有介事地胡言亂語——史實與神話混為一談,科學與荒誕水乳交融,客觀現實與主觀臆想相得益彰。藏民族幾乎完好地保有人類早期蓬勃的想像力,它輝煌如太陽,將萬丈光芒輻射在西藏高原生活的每塊領地上。讀藏族一本正宗史書,也如讀馬爾克斯。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