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走過西藏 | 上頁 下頁


  時隔八十年,人們對這片土地的認識並沒有深入多少。政教合一的神權統治在西藏結束後的幾十年中,雖有國內科學家組成綜合考察隊到過藏北,但考察的僅是局部,發掘程度也很低;自然科學中多門學科的工作簡直一點兒也沒展開。人類學專家們有關地球人類是否起源於這片最高最大最年輕的陸地上的問題,雖有種種假說但沒有誰能親臨此地驗證。這片闊達六十萬平方公里的藏北高原仍在沉沉夢鄉中。即便觸目可及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後來的人們只是浮光掠影地掃視了一斑,及至深入一些的內容,則難以窺見。

  藏北高原較為完好地保有了自然界和人文界的原風景。儘管幾十年來的世事變遷較之以往的千百年來更為劇烈,但就總體而言,外來人輕易便能夠感受到人類原初的精神源遠流長的影響力,一個源自本土的巨大靈魂沉重的顫動。

  當今世界渴望著認識文化發生發展的歷史,認識地球的演化變更的過程,人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青藏高原。由於它是地球內部最強烈運動的直接結果,同時由於具有數以千米計的縱深的河流切割,地層出露自距今三、二十億年的太古代直至當下的第四紀全新世作垂直呈現,地質學家們聲稱打開地殼動力學的金鑰匙就在青藏高原。與之相應的是,當全世界可供文化人類學家們考察的田野越來越少,人們忽然發現了西藏這塊遼闊的文化人類學的處女地。要追溯人類文化歷史,恢復人類古已有過的多種形態的文化模式,非來西藏不可。為此有人類學家們預言,下個世紀的顯學將是西藏學時代。

  我是在不自覺的狀態中,感應了這種暗示的,我所能做的唯一工作,是將藏北的存在公之於世——為藏北拍部電影或電視。

  「好!就叫《萬里藏北》。」藏北的決策者們欣然採納了這一建議,隨口定了片名,略感不足地補充說,「豈止萬里,我們那曲地區足有四十萬平方公里呢!」

  我們承擔起了策劃和編撰工作。由此我也能夠於拉薩的工作之暇,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七上藏北,幾乎走遍了那曲地區廣大地域中的主要地方。不僅尋找了拍攝內容和線索,也尋找到新的思想視野。

  兩年後,大型人文藝術影片《萬里藏北》問世。

  時間在行進,過去的歲月不知道流失到哪裡去了。藏北依然藏北。本世紀初的斯文·赫定作為「藏北第一人」心滿意足地永遠歸去,那之後眾多的旅遊者們比斯文·赫定更加來去匆匆。說到底,在這裡誰也沒能實現那個探險時代的那句名言:「來了,看見了,就征服了。」——不過來了一遭,看見了一點,談什麼征服。

  斯文·赫定們的足跡被暴風雪掃平了大半個世紀之後,我也來了,也看見了——卻被征服了。

  有哪一個外來人不覺得在此地的感受與過往經驗相左,從而對頭腦中既成的觀念思之再三呢?

  現代人心智的杯子已經滿溢,感覺也趨於飽和,要重新建構怎樣的心態,方才能夠領受和容納這一方已遠為陌生的時空呢?

  此前很久,即使在拉薩謀事多年的很了不起的藝術家,也時常說藏北是文化的荒漠。我的藏北之行結束了這些想當然的說法。此後,他們中的一些人也各以不同的方式進入藏北,去接受和被接受。

  而藏北之於我,不僅僅再是一個地理概念,同時也是一種意味,一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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