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共往事鉤沉·千秋功過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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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風、梅志在獄中患難與共 胡風被關押10年後,於1965年10月,經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4年,剝奪政治權利6年,監外執行。 1966年初,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揭開序幕。3月,胡風剛和家人團聚3個月,就和梅志被遣送到四川雅安地區的蘆山縣的勞改茶場監督勞動,每月給生活費20元。1967年10月,隨著浩劫的深入,胡風從雅安地區蘆山縣勞改茶場押送到成都,再次收監,和梅志分離。按照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胡風應於1969年8月刑滿,但對胡風的釋放問題一直無人過問。胡風於1970年年春,上書請求有關部門作出處理。報告送出後,有胡風手寫的詩詞。當局即以此為大不敬罪,由四川省公安廳改判無期徒刑,並將胡風押送到大竹縣第三監獄關禁。其間,已出現了內因性精神病症狀。1973年初,由於胡風病情變壞,經四川省公安廳允許,梅志從雅安地區蘆山縣勞改茶場到大竹縣第三監獄護理胡風。當梅志和胡風見面時,胡風已不認識她。這時的胡風完全處於幻聽之中,但在梅志的精心照顧和精神上的體貼安慰下,胡風的病情時好時壞,沒有到惡化的程度。 §胡風的最後一段經歷 天府之國的成都,是個好地方,但我們帶著破碎的心是無法領略它的美好的。我們只感到了陌生和孤獨。在為我們準備的不算小的獨院裡,除了監督我們的兩三位幹事外,見不著別的人。我們必須在這裡度過胡風的最後3年刑期。我的責任是照顧好他的身體,當然還得儘量使他過得愉快。我想,最好的辦法是鼓勵他工作,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買了稿紙讓他把獄中默吟的詩全部寫了出來,又準備陪同他去圖書館查閱有關《紅樓夢》的資料。他想寫一本有關曹雪芹《紅樓夢》的美學方面的專著。不巧,圖書館正在整理內部,不對外開放。 胡風抄完了詩,就由幹事陪他去治療多年積下的痼疾:耳鳴舌燥和痔瘡。同時,也遊玩了成都市內的一些名勝古跡。雖然在這裡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親人,幸好我們帶來了不少的書,空閒下來就看看書,他的心情也就慢慢地平靜下來了,身體也比出獄時好些了。我們開始對成都產生了好感,這裡生活便宜,四季都有新鮮的青蔬菜,能在這裡改造思想,修身養性,應該說是很幸運的。 我們躲在這小院裡,對外部世界不聞不問,這一點使得遠在北京的老聶夫婦都十分羡慕,甚至於想來此與我們為鄰。 其實這僅僅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不久,報上就開始了批「三家村」的升級,連我們住的街上也經常召開批判會,貼上許多大字標語,很有點像1955年批判我們時的架勢。我們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了。毛主席又提出了打倒閻王殿解放小鬼的號召,看得出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正在這時,公安廳的負責同志又來催促胡風寫思想彙報,並且要我儘快去文化局報到。我盼望了十多年的工作機會,不得不放棄了。我想到,胡風好容易離開監獄來到了這裡,我怎能讓他受委屈?我最重要的工作,是使他身體複元,並完成他想寫的作品,這要比我一天到晚呆在資料室裡要有意義得多。因此,我再一次準備做他的助手,和他患難與共! 我們可以到城內各處去遊覽,也可以到街上去購買日用品。勞改局還派了一位幹部陪著我們,做不是導遊的導遊。我們游武侯祠時,順便在旁邊的四川大軍人劉湘的墓地去參觀,在那兒的一棵大鐵樹下照了合影。這高大的鐵樹,在別處可見不著。胡風說,這樹有性格,它不以開花來逢迎遊客。不過,我是希望看到鐵樹開花的。 可惜好景不長。到六七月間,成都就來了「紅三司」,他們在老皇城的大牆上貼出了「火燒省市委」的大字標語。紅衛兵和各種戰鬥隊在大街上穿梭似地跑來跑去,許多機關都被大字報貼滿了。揪這打那地把我都搞糊塗了。×處長來通知胡風不要再出門;就是我,最好也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他還加重語氣地說:「出了事,我們可不負責啊!」 但我還是親眼看到了皇城門口的那兩個大紅石獅子被人用鐵錘砸了個粉碎。一個造反派還說:「嚇,你這帝王將相的看門狗,我們就是要徹底把你打爛!」我還看到紅衛兵將從上海來的婦女的燙髮和小褲腳剪去。北京的小兒子來信了,他將不參加這次高考,並且從今後不和我們通信了。西安的大兒子也來信說今後不再和我們通信了,就只有當農業工人的女兒還給我們寫信。顯然,「文化大革命」已深入到各家各戶了。 胡風的處境更糟了。他不斷地寫思想彙報,公安廳的負責同志還來找他談,要他寫對於「文化大革命」的認識,尤其是要對30年代時的文藝領導提出揭發材料。他只聲明:如果中央願意瞭解文藝情況問我,我一定赤誠地回答。如果僅僅是要我個人寫什麼揭發材料,那我沒這身份,我只願老老實實地服滿刑期,決不說什麼話。 這些情況都使我非常為難,非常擔心。除了勸解外,能盡力做到的只是買點他喜歡吃的菜,有時讓他喝上一杯四川名酒解解悶,也算是享受生活吧。 到8月份時,報上發表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提出「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四川省的黨政領導多數成了走資派。大街小巷都被標語貼滿了,戴紅袖章的各戰鬥隊殺氣騰騰地,眼看形勢將越來越激烈。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9月初,得到通知要我們立即收拾鋪蓋行李到別處去。為什麼?到哪兒?沒有一句話。但這是命令。我們坐在堂屋裡一直等到晚上12點,那位公安廳負責同志來了,才開始出發。 門外停了一輛吉普車,從後面車門跳下兩個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先把胡風押上車,我隨後坐在他的對面,老冷坐在他的前面。這樣,他就夾在了解放軍和老冷之間。負責同志和司機坐在一起。 深夜的成都市,是靜悄悄的,但是從大街一直到近郊區都不時有帶著紅袖章的造反派騎著自行車匆匆地來來去去。 車子一直往前駛,可能已到了外縣,那裡連路燈也沒有,我只能借著車燈的光亮看到路兩邊的情況。不知走了多久,只感到身上越來越冷,感到車子上坡下坡地在山間轉悠。到底把我們送到哪裡去?我不敢問。在黑暗中,我伸手去拉胡風的手,看他冷不冷,他的手冰涼,但他還是握住了我的手。後來,他輕聲和老冷說了句什麼。只一會兒,他突然站了起來,撲向司機台,要和那位負責同志說話。這可不得了啦,守著門的兩位解放軍一下子都舉起了槍,如臨大敵。真把我嚇了一跳。幸好,負責同志馬上叫了停車,並說讓我們下去方便一下。我才知道,胡風這是由於前列腺有病,憋不住了想要小便。 車停在兩傍高山的峽谷間,胡風由我和老冷攙扶著,好不容易才下了車,看來他已經憋得很難受了。這裡是漆黑一團,連一塊路牌都看不見,只能猜測這裡是山區。峽谷的風很大,我感到了襲人的寒意,但胡風仍站在路邊一動不動,大概是小便瀦住了。我真怕他受涼,又不好催他,只有乾著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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