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共往事鉤沉·浪底真金 | 上頁 下頁


  到了傅斯年家,陳獨秀急著看《大公報》發表的短評《陳獨秀減刑了》。見上面有「我們歡迎這位老鬥士出獄,為他的祖國努力。」陳獨秀對傅斯年說:「說我愛國可以,說我『深知悔悟』實難接受。」

  傅斯年轉移話題說:「羅家倫問你可缺錢,我說陳先生要錢,我那兒有。」

  陳獨秀說:「不要,不要,已夠麻煩的了。」

  8月25日陳獨秀給申報館編輯部寫了一個短函:「愛國誠意未敢自誇,悔悟則不知所指……我本無罪,悔悟失其對象,羅織冤獄,悔悟應屬他人,……特發表此書面談話,以免與新聞界諸君面談時口耳之間有所訛誤。」

  傅斯年見陳獨秀太認真,說:「恐難刊出。」

  陳獨秀聽了,有點不高興地說:「算是我寫了,不刊是他們的事。」

  一天,朱家驊到傅斯年家來見陳獨秀。朱家驊是蔣介石親信,任國民黨中央秘書長、教育部長。陳獨秀知道他來一定有事。果然,朱家驊說:「中正很關心你,我向他建議,由你再組織一個共產黨,參加國民參政會,給你們10萬元經費和5個名額,你看如何?」

  陳獨秀說:「以前我主張開國民大會,主張參加國民參政會,是從獨立的共產黨出發,現在叫我再成立一個共產黨,在別人縫隙中過日子,那完全是裝點門面。」

  朱家驊見陳獨秀態度生硬,坐了一會就走了。

  羅漢這時找來,勸陳獨秀去延安。

  1932年「一·二八」事變時,陳獨秀、羅漢、彭述之三人聯名給中共中央寫信,提出聯合抗日,沒得到回音。當年陳獨秀被捕時,羅漢因不是託派黨委逃脫。此後躲到蘇州一家私營漆染廠做事。抗戰爆發後,8月下旬經上海到南京。

  陳獨秀見到羅漢,十分高興,問:「你跑到哪兒去了?」

  羅漢將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臨了說:「陳清晨希望你回上海領導反對派工作。」

  陳獨秀搖頭,說:「上海那一班人搞不出什麼名堂。」

  羅漢又說:「我到南京後,見到葉劍英,葉叫我根據我知道的情況,開個保釋名單。」

  陳獨秀聽說羅漢與八路軍辦事處有聯繫,馬上來了精神。兩人又撿起5年前的話題,談到回黨內工作問題,陳獨秀問:

  「中共駐南京辦事處對我們怎麼樣?」

  羅漢很有信心地說:「很好,沒有反對情形,不然怎麼積極地保釋你呢?」

  陳獨秀點點頭,沉吟半晌,說:「你再與葉劍英談談,看看他們是什麼意思。」

  羅漢答應了。

  8月29日,鄭超麟也被釋放,見到陳獨秀,二人都很傷感。陳獨秀:「你還好?」

  鄭超麟搖搖頭:「一身病,想到安徽鄉下養病。」

  陳獨秀說:「彭述之、羅世凡回上海去了。濮德治回安慶老家了。」

  「想不想去上海?」鄭超麟問。

  陳獨秀搖搖頭,說:「反對派活動,不會有結果。」

  第二天,陳獨秀送鄭超麟出門,走了很長一段路。陳獨秀心裡清楚,從此二人很可能見不上面了。

  從街上回來,潘蘭珍老遠就喊:「包先生來了。」陳獨秀知道是包惠僧,忙加快了腳步。包惠僧當時是國民黨內政部參事,陳獨秀出獄後,他常來坐坐。

  陳獨秀進屋時,對包惠僧說:「剛才上街,忘了買宣紙。」包惠僧說:「不急不急。」上次包惠僧來,請陳獨秀題字,沒有宣紙作罷。

  中午,潘蘭珍留包惠僧吃飯,包惠僧問:「傅先生呢?」

  潘蘭珍說:「前幾天這裡炸了,傅先生見這裡不安全,搬走了。」

  包惠僧忙問:「你們住這裡行嗎?」

  陳獨秀說:「還可以。」

  當時包惠僧想接陳獨秀、潘蘭珍去住。陳獨秀說:「不去了。哪兒都一樣,常見面就可以了。」

  隔日,陳仲凡堅持要陳獨秀到他家去,陳獨秀見陳仲凡家房子寬敞,便答應了。到了陳仲凡家,陳獨秀潘蘭珍住到樓上。

  在陳仲凡家住了幾天,陳獨秀上街買來宣紙,抄了岳飛《滿江紅》一段:「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上款題:「贈惠僧老兄」,落款「獨秀。」墨蹟幹後,陳獨秀換了一件出獄後新做的深青包對襟褂子,用報紙夾了剛著墨的宣紙,信步往莫悉路包宅而去。

  包惠僧見先生來了。忙叫妻子夏松元做飯。見陳獨秀刮了鬍子,他笑著說:「精神多了。」

  包惠僧將陳獨秀的字張貼於壁間,點頭說:「好!『莫等閒』三個字,看得出陳先生是老驥伏櫪呀。」

  陳獨秀喝了一口茶說:「上次與孟真談話,見他很悲觀,便想到了這幾句。」

  見陳獨秀提到傅斯年,包惠僧說:「聽佛海說,胡適推薦你去一家美國圖書公司寫自傳?」

  陳獨秀搖頭,說:「我生活簡單,不用去美國。我也怕見生人。」

  包惠僧點點頭,起身給陳獨秀加水。

  談到今後去向,包惠僧說:「聽潘蘭珍說,蔣介石答應你當勞動部長?」

  陳獨秀笑笑,說:「適之、佛海還叫我參加『國防參議會』呢。」

  「聽佛海說了。」包惠僧說,「他說老頭子頑固,沒答應。」

  陳獨秀不悅,說:「我怎能答應呢?蔣介石的雙手沾滿了同志們的鮮血,我的兩個兒子也死在他手裡,我與蔣介石不共戴天。他叫我當勞動部長,參加國防參議會,真是異想天開。我要是做他的走卒,不用等到今天。」

  「聽說高語罕去見了蔣介石。」包惠僧說。

  「高語罕是無恥之徒。」陳獨秀正在氣頭上,也不管是不是老朋友了。

  吃飯時,包惠僧勸陳獨秀趕快離開南京,這幾天日本飛機轟炸更緊,碼頭上逃難的人已是水泄不通了。

  陳獨秀本想等羅漢回來,聽聽延安消息。當時日軍已占張家口,正緊攻大同,每天轟炸南京。於是決定先去武漢。

  臨行,陳仲凡贈了一首詩:「荒荒人海裡,聒目幾天民?俠骨霜筠健,膏情風雨頻;人方厭狂士,世豈訓清塵?且任鸞鳳逝,高翔不可馴。」詩中流露出了對陳獨秀鐵骨性格的敬佩之情。

  陳獨秀也當即揮筆寫了《和瞭玄兄贈詩原韻》:「暮色薄大地,憔悴苦斯民。豺狼騁郊邑,兼之征塵頻。悠悠道途上,白髮汙紅塵。滄溟何遼闊,龍性豈易馴。」意即前途艱辛、秉性不移。

  9月12日,星期天,陳獨秀、潘蘭珍拎著大包小箱,叮叮噹當擠在逃難的人群中登上開往漢口的輪船。

  陳獨秀憂慮地看著淡黃色的江水一波一波向後浪去,不禁一陣心酸。「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眼前的大好河山就蹂躪在日寇的鐵蹄之下。

  見陳獨秀半天無語,潘蘭珍輕聲問:「老頭子,發呆啦?」

  陳獨秀回過神來,合上半張開的嘴唇,眸子裡,仍閃爍著悲哀的光芒。

  「我想寫一本抗戰小冊子。」陳獨秀雙手緊握欄杆說。

  「不會坐牢吧?」潘蘭珍穿著一件橄欖綠的裙子,兩眼忽閃忽閃的,睜得很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