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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最後,彙報死難者的遺物情況。總理全神貫注地聽著。我講到那個寫得亂七八糟的拍紙本,總理問寫的什麼內容,我說看不懂。總理看照片,因為拍照時已近黃昏光線不足,字跡分辨不大清楚,他似乎感到失望,但仍然把它和死難者屍體照片放在一起。當我講到現場發現一個含有機密內容的鉛印小冊子,總理特別注意,讓我講具體一些。我列舉了書中提到的幾項國防新產品的研製,總理態度變得嚴峻起來,問我為什麼不把它拿回來?我說視察現場前,雙方達成協議,現場物品只看不取,蒙方最後一併移交。總理的口吻嚴厲而帶焦躁,批評說:「對國家機密怎麼能這樣不負責任,應當誓死保衛嘛!你是不是共產黨員?看到國家機密處於危險之中,應該不應該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去保衛?」我屏息地聽著,想解釋一下我曾讓小沈去取回,被蒙方人員阻止,但沒敢開口。我感到汗顏和後悔,我幹嗎那麼機械地遵守雙方的那個協議呢?如果當場察看時順手裝到兜裡,蒙方人員也不敢搜身索要。問題在於我沒有這個警惕性,沒意識到機上人員中可能有叛徒,而在現場的文字材料方面下功夫。等到總理的語氣緩和下來,我繼續講這個小冊子,說到這個小冊子有殘存的紅塑料皮,內文前有「各位首長和同志們」,最後有括號裡的「長時間熱烈鼓掌」,像是一個講用報告。總理聽了樂起來,哈哈笑著說:「你為什麼不早講清楚這一點?!這個小冊子我知道,我這裡還有一本,回頭可以給你看看。」順手就把有關這個小冊子的照片扔到另一疊上。

  總理為什麼如此關注飛機上是否有機密文件呢?後來才知道,葉群和林立果決定外逃前,早已把國家高度機密文件,裝滿了整整一架直升機,在三叉戟256號專機從山海關機場起飛後,它也從京郊沙河機場向蒙古方向飛去。但是,這架直升機9月13日晨被迫降在北京附近的懷柔縣境內,文件沒有受到損失。然而,葉群在北戴河還保有一套中央和軍委的絕密文件,有沒有帶走呢?他們叛逃以後才發現,葉群專用的小轎車的後備箱裡,擺著一個裝滿文件的皮箱,只是因為他們奔往山海關機場時十分倉皇,沒有來得及把這輛車同時開去。那麼,他們隨身帶沒帶機密文件呢?誰也不清楚,因為時間剛剛過去短短一個星期,掌管文件的部門來不及徹底清查核對。總理從國家安全的角度考慮,當然要十分重視現場有沒有機密文件。「九一三」之後,國內向使館發的第一個電報,就提到「未燒完的文件物品要求轉交我們」,而我在視察現場時,囿於「中國民航飛機失事墜毀」的概念,把重點放在失事飛機上,對文字材料察看追究不夠。

  整個彙報結束時,已經是22日淩晨3點多鐘。總理指著我對外交部領導講,他剛回國就來彙報,搞得這麼晚,夠累了,帶他吃夜宵,然後讓他早早回去休息。接著又對我說,以後有事找李耀文同志。我心裡想,能在總理身邊再多呆一會兒該多好啊!但看到總理還要同在座的人討論什麼,我就趕快退出廳來。

  王海容帶我在廳旁走廊的沙發上坐下,服務員端來雞絲掛麵,還有兩片哈密瓜。王海容親切地說:「怎麼樣?累了,餓了吧?快吃一點,不夠吃可以向服務員再要。」這時,我才感到真正的累了,餓了。吃了夜宵,王海容讓我同她一起,把蒙方提出的兩份《紀要》稿子各抄寫一份,她一再提醒我字要寫得大一些。後來聽說,這份稿子和那些照片,總理親自送給了住在人民大會堂118廳的毛主席。在同王海容的接觸中,我不得不糾正開始時的印象,事實證明她挺平易近人,架子並不大。

  抄完《紀要》稿子,又呆了好大一會兒,外交部幾位領導從福建廳出來,坐在走廊盡頭一張方桌旁,韓念龍副部長親自執筆起草給駐蒙古使館的指示電,李耀文軍代表把我叫過去參加。韓副部長提筆開頭寫:「請許大使即約見蒙古外長」,我插話說蒙古外長到聯合國開會去了,不在烏市,是否寫約見副外長?韓有點不耐煩地說:「那,大使會知道的!」李代表立即建議:「還是按孫秘書意見寫比較確切,另外是否提一下孫和譯員都已回到北京?」

  電報的大意是,請許大使約見蒙古副外長,說奉政府指示,講明9月13日2時左右,中國民航256號三叉戟飛機,因迷失方向,誤入蒙古人民共和國領空,自行墜毀。中國政府對此表示遺憾。對蒙古政府在尋找飛機殘骸、埋葬死難者遺體和清理死難者遺物等方面所給予的協助,中國政府表示深切的謝意。應死難者家屬請求,中國政府決定把九具死難者遺體運回中國正式埋葬,或就地火化,帶回骨灰。為此,中國政府請蒙古政府惠予協助,並希望蒙古有關單位將死難者所有遺物交還我方。

  電報還對繼續會談《現場調查紀要》問題做了指示:如蒙方不同意寫「民航飛機」,可同意改為「中華人民共和國256號飛機」;如蒙方堅持「失事飛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人員使用的」,可改為「失事飛機是有中國軍事人員乘坐的中國飛機」;在「雙方商定不進行法醫解剖而埋葬」一句後,應提議加上「待運回國內」;在「其中有些東西,由地方部門保管著」一句後,應提議加上「將由蒙古政府歸還中國政府」。如果上述改動取得蒙方全部同意,即可在《紀要》上簽字,否則不應簽字,繼續交涉。關於《安葬紀要》,因已要求運回屍體,可不再談。

  在電報開頭,寫上了「孫一先二秘和譯員于昨日到京」,末尾加上:「交涉情況望即報部。」

  電報起草完畢,韓念龍給在坐的同志讀了一遍,然後他重返廳內請總理審閱,總理改定送毛主席過目後,批示:毛主席已閱,姬、韓、符閱後照發。

  在韓念龍起草的電報中,出現了「自行墜毀」四個字,使我感到相當意外,怎麼頃刻就做出了這個判斷?事後我聽說,總理並不是憑個人的分析做出這個判斷的,而是在聽了我的彙報後,馬上要楊德中主持研究飛機究竟是怎樣墜毀的,讓符浩也參加。楊、符持照片和資料到東大廳,同早已等候在那裡的北空司令李際泰、公安部長李震等一起進行分析。首先,符浩根據我的彙報和使館的報告材料,做了必要的說明。李際泰解放前是38軍123師師長,他仔細看過照片和現場示意圖後,認為:飛機可能是因燃料將要耗盡,被迫做緊急著陸的準備,駕駛員不清楚著陸區域的地面情況,最好的選擇是找一塊平坦的地方,冒險以飛機肚皮擦地降落。看來,飛機著陸後,由於失去平衡,右翼向下傾斜,觸及地面,肚皮與沙土沖磨,驟然間升溫引起油箱著火,從而導致整機爆炸。從當時特殊情況看,駕駛員技術很好,選擇了惟一的處理辦法。雖然不能排除機件失靈,或被地面防空武器擊傷而緊急著陸,但這些可能性較小。在場的同志一致認為李司令的分析有道理。楊德中認為,有必要找一架同類型飛機,並和駕駛員及有關地勤人員研究一下。大家表示贊同。符浩還建議,看同類型飛機時,最好把孫一先也帶去。

  研究完,楊德中立即向總理做了彙報,總理從而得出了「自行墜毀」的判斷。當然,這個判斷是初步的,總理同意楊德中和符浩的建議,找一架同類型飛機和有關人員進一步研究一下,讓我也參加。

  9月22日淩晨4點多鐘,李耀文要大會堂警衛負責人派車把我送回外交部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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