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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晚飯後,符浩本想小憩一會兒,補上昨夜不足的睡眠,但因為太興奮了,怎麼也睡不著。於是,便信步來到同院鄰居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的家裡。兩人喝著茅臺酒,圍繞「林彪叛逃,機毀人亡」的主題交談起來。符望著喬家牆上新掛的章太炎題寫的對聯,突然憶起唐朝詩人的一首《塞上曲》,脫口誦出:「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喬聽後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把滿杯茅臺一飲而盡,說:「賈寶玉不是說述舊不如新編嗎?我把這首詩略加改動,你看新意如何?」接著,用他的蘇北口音吟了起來:「月黑雁飛高,林彪夜遁逃,無需輕騎逐,大火自焚燒。」吟後又與符碰杯飲酒,兩人會意地哈哈大笑。

  他們這種欣悅的心情,在看過駐蒙古使館電報的人們中間,是很有代表性的。

  §國內要大使親察墜機現場

  9月14日下午6點多鐘,駐蒙古使館收到了國內指示電報,內容大致是:許大使立即約見蒙古副外長,奉命通知:「13日2時許失事的飛機,可能是迷失方向誤入蒙古國境,我們表示遺憾。請蒙政府立即派飛機載我大使及隨員親往現場視察。」來電指示許大使去現場要詳細觀察飛機失事原因,如有骨骸應要求帶回,未燒完的文件物品要求轉交我們,寫明清單和收條,並注明如有蒙方取走的物品和文件亦望查出交還我們,飛機殘骸可拍照取證。國內的電報對飛機的性質、死亡人員的身份隻字未提。許大使和看過電報的同志也未做任何議論,大家的心情依然比較沉重,中國飛機和這麼多同胞摔死,這在蒙古是從來沒有過的。我當時腦中閃了一下:是否是民航的「子爵型」飛機,由東北飛往關內,迷失方向栽到蒙古來了?

  許大使要小劉馬上打電話,約見蒙古副外長額爾敦比列格。這時蒙古外交部已經下班,值班員說副外長有外事活動不在家,小劉要值班員務必設法請示額,就說中國大使緊急約見。不久,值班員來電話講,8時30分可以見面。

  晚8時半,許大使準時見到了蒙古副外長額爾敦比列格,按國內指示向蒙方表示了遺憾,提出親自帶隨員——二秘孫一先、譯員沈慶沂和王中遠,前去現場視察,希望明天上午動身。額爾敦比列格的態度格外溫和,對許大使所談表示理解,但對蒙方專機下午2時未能按時起飛去現場,多少有些抱怨。

  額說:「早上我同您談話時,我問您是否是正式提出的要求,您說是。因此,我按您的要求轉達有關部門,要他們幫助你們採取措施。但是你們說需要做準備工作,又說要等候政府指示,所以要求明天去。今天早上我也說過,失事飛機乘員的屍體,由於天氣轉暖,容易腐爛。從失事到現在已有五十個小時了,等明天飛機飛到以後,大約要到六十多個小時了。如果屍體變化太大,我想您方不會就此提出更多問題的。」

  接著,額又說:「對您提出的問題,我想澄清一下。您所講中國飛機可能由於迷失方向誤入蒙古國境,我可以認為這是正式答覆嗎?」

  「可以。」大使回答。

  「是最後答覆嗎?」額又問。

  許大使想起來蒙古後,使館的同志向他彙報過,額爾敦比列格這個人很刁,比較難對付,因而警覺地答覆說:

  「這是我國政府在得到我的第一次報告以後給我的指示,即飛機可能是由於迷失方向誤入蒙古國境的,這是正式的答覆,但是我理解這不是最後的答覆。」

  額不顧許大使說的「不是最後的答覆」而追問說:「我再問一個問題,大使同志能否解釋一下,那架飛機是從哪裡飛向哪裡,朝哪個方向飛,後來迷失方向飛入我國領土的?」

  許大使坦率地告訴他,這個問題目前無法答覆,立即反問:「我想知道蒙方是否還有進一步的材料提供給使館,幫助我們瞭解飛機失事情況?」

  「除了我早上說的以外,我沒有什麼補充的了。我想以後會有進一步通知您的東西。」額把大使的問題擋了回去,並留下一點伏筆,接著轉了話題:

  「我早上曾提出,希望你們能派一個能獨立解決問題的人去。現在您作為大使,更有全權去那裡解決乘員屍體掩埋問題了吧!您們對於九名乘員的屍體掩埋有何意見?」

  大使問:「蒙方有無可能把屍體火化,我們把骨灰帶回去?」

  額表示:「這個問題我想在答覆你們明天飛機何時起飛一起答覆吧。據我所知,那個地方火化屍體的可能性不大,蒙古是沒有火葬習慣的。在那裡火化有無條件,我還要瞭解,今天24時以前答覆您。」

  許大使回到使館,馬上把約見情況電報國內,並請示由於蒙古沒有火葬習慣,如果屍體不能火化,是否可以就地埋葬,將來適當時候把骨骸送回國內。

  在使館裡,我和小沈、小王緊張地進行著視察現場的準備,一直工作到深夜。等到夜半,未見蒙方答覆視察現場的動身時間和屍體能否火化問題,小劉打電話去詢問,竟無人接電話,不知蒙方有何變故。

  臨睡前,我在院子裡散步,放鬆一下緊張的神經。夜是寧靜和冷清的。蒙古屬高緯度地區,地勢海拔又比較高,夜空像黑絲絨一般,佈滿了亮晶晶的星斗,雖然還是初秋,但院子裡的草已基本枯黃,最低氣溫降到了5℃左右,比之北京一帶的氣候,差別可達一個半月。繁星夜空下秋蟲此起彼伏的奏鳴,在這裡已經聽不到了,只是偶爾有幾處蟋蟀的悲聲。我緊裹大衣在環繞主樓的甬道上快步走著,腦海裡仍然思緒翻滾。為什麼我國飛機飛到蒙古來了?究竟是什麼樣的飛機?是不是「子爵型」民航機?它迷航的偏差為何這般大?死掉的九個人都是些什麼人?難道只是一些機組人員而沒有乘客?明天見到這些死難同胞該做點什麼?蒙方說它是軍用飛機,那會不會是迷失航向飛入蒙古領空後被蘇蒙防空部隊擊落的?……我抱著這麼一團捉摸不定的疑問,回到宿舍睡了不到五個小時。

  第二天,9月15日,天傍亮的時候,使館收到國內關於死難者屍體處理的指示電,內稱:屍體儘量爭取火化,將骨灰帶回,如確有困難,可拍照作證,就地深埋並豎立標記,以便今後將骨骸送回國內。這封電報沒有提及這架飛機的任何情況。

  時鐘剛敲響8點,小劉就打電話詢問蒙古外交部,什麼時候可以動身去現場?蒙古外交部起初說不知道,後來又說溫都爾汗地區氣象不好,不能接受飛機降落。小劉每隔半小時催問一次,得到的答覆都是這套話。其實蒙古的秋天非常晴朗,萬里無雲,蒙古朋友常常以此自豪地比擬他們的民族性格。「當地不能接受飛機降落」,顯然是藉口,昨天還催我們動身,今天卻一再推託,蒙古外交部在搞什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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