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紀實 > 在大漠那邊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 烏市友誼街5號

  「于深水、竇海玉事件」,更令我深感蒙古當局的政治偏見與野蠻無理。此後,在我長達八年的駐蒙外交生涯中,這件事不時地浮上腦際。

  §抵達駐蒙古使館

  列車在二連足足停了兩個半小時,從北面開過來一輛柴油機車,鳴叫幾聲,咣當一下掛上了這一串旅客車廂。列車就要過境了。我是第一次出國,在即將離開國門的時候,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心情,似乎是對家園的戀念和對前途未蔔的茫然,兩種混雜的感情在回繞。

  列車徐徐開動,我瞅著窗外鐵路旁即將越過的界樁。雖然列車速度很慢,那一米多高上面標著國徽和紅色數字的界樁卻一閃而過,沒有看清是多少號界樁。列車員過來告訴我,那是357號界樁,二連到蒙古邊境站紮門烏德是十公里。我注意到蒙方地面上沒有迥然不同的變化,是同二連那邊一樣的起伏不平的沙丘,然而這已是異國的土地了。25分鐘後,列車抵達蒙古人民共和國邊境車站——紮門烏德。

  列車停穩,我挪近房間門坐著,拿出護照和黃皮書(檢疫證)。走過來三個蒙古人,第一個穿軍裝,向我敬了個禮,拿起護照翻開看著,並指著內頁向第二個穿藍色制服的咕嚕了一句,就把護照還給我。我把黃皮書遞給第二個人,他搖了搖頭,意思是用不著看了。第三個穿黑色西裝,帶著笑容探頭瞅了瞅房間,就跟上前面兩人去別的房間了。

  在紮門烏德,列車停站一個小時。從車窗看出去,這個車站比二連荒涼多了,孤零零的兩層站房,兩根立柱撐著兩面坡的屋頂,除了樣式別致和大門旁的雕塑馬之外,就沒有什麼惹人注目的地方了。從車上下去十幾個中國人,穿著藍色或草綠色帶栽絨領子的棉大衣,肩上挎著、手中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跟在蒙方海關人員後面走進候車室。列車員說這是一些華僑,他們的行李本來應當同別的旅客一樣在車內檢查,但蒙方海關人員偏要帶進站房檢查,便於他們沒收「違禁」物品。我剛進入蒙古境內,就看到蒙方對華僑的某些歧視,印象非常深刻。

  列車終於開動了,車速逐漸加快,不久就飛跑起來。車比在我國境內跑得快,可能是柴油機車馬力比較大的緣故吧,但路基不怎麼好,車體時而向左時而向右地晃動。太陽已開始西沉,沙漠不見了,接下來的是一望無際有些幽暗的戈壁灘。這是五百華里大漠的北半部,蒙方把它劃為三個省:南戈壁、東戈壁、中戈壁,加在一起比我國境內的戈壁灘更大,也更荒涼。處身在這大戈壁之中,使人有寂寞淒然之感。我不禁想起唐朝李華的《吊古戰場文》:「浩浩乎平沙無垠,炯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實際上,眼前這片大戈壁,也曾經是古戰場,但它既沒有河也沒有山,看不到一隻鳥獸,比李華當年描寫的古戰場更為淒涼。「傷心哉,秦歟漢歟,將近代歟」,《吊》文中這三句話,歎息古代征戰興衰交替,令人不勝感慨系之,如果再添一句「將現代歟」,不是也很貼切嗎?

  天黑下來,車外什麼也看不到了。我熄燈就寢,伴隨著列車規律而有節奏的「咣當咣當」聲,慢慢地進入夢鄉。睡得正酣,突然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列車員稍微拉開房門遞進話來:「再有40分鐘就到烏蘭巴托啦!」我急忙起床,拉開厚厚的窗簾,看到天色已透亮,趕緊去洗漱。

  從兩邊車窗看出去,景色有了令人吃驚的變化。進入蒙境一路上看不到一棵樹,而這裡一邊是覆蓋著密密層層暗綠色松林的高山,一邊是草叢上片片殘雪略有起伏的山谷盆地,列車正在兩地之間的高山根部盤旋。由於南邊地勢高,而烏蘭巴托地勢低,列車只有在盤旋中逐漸降低高度,才能駛出山谷,因而有時車頭車尾竟然打了照面,甚至轉來轉去又回到原處附近,當然高度已經下降。我想,這大約就是列車長曾談過的為了湊足七百公里而修築的「盤陀」路吧。在鐵路專業人員看來,修路劈山取直是天經地義,最令他們反感的是無故繞行。不過,在這種地形上,少花點工程費,讓列車多繞幾圈,也算情有可原吧。

  列車在山谷裡繞了足有20分鐘,才緩緩駛出穀口。一出穀口,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寬寬平平的冰凍河流橫躺著,看來這就是土拉河。對岸沿河佈局的烏蘭巴托呈現在面前。這座東西長南北窄呈扁擔形的城市,中段有不少高層樓房,兩端則基本上是平房,背後山坡上還有大片蒙古包群。

  列車越過鐵路橋,鳴笛駛進烏蘭巴托車站。列車員幫我把行李提到站台,列車長過來道別,問使館接站的人見到沒有。我非常感謝他和列車員一路上的照顧,希望今後能再乘坐他們的車。他說那今後肯定有很多機會,不過你將來可能更喜歡乘小聯運了。正說話間,兩位穿皮大衣的人快步走來,問我是不是北京來的孫一先同志。他們自我介紹,我當時只記住瘦一點的是老薑,胖一點的是小毛。他們同列車長打了招呼,並跟我一起同列車長道再見,祝他莫斯科之旅一路順風,然後提上行李走出車站。這時,太陽還沒有出山,而天色已經大亮。

  路上行人不多,車輛更少,我們的車開得挺快,十來分鐘就抵達使館。在車上我左顧右盼,想儘量多留下一些第一次的印象。老薑不斷指點一些建築,給我介紹是蒙古的什麼部門,不過,給我這個新來乍到的人留下較深刻印象的,只有市中心的政府大廈和它前面的廣場,以及廣場中間高聳的騎馬的蘇赫巴特爾塑像。但是應該說,異國他鄉的新鮮感還是有的。車開進使館大門,繞過主樓開到後院的宿舍樓,小毛說下車吧,到家啦!家?這個字眼我頓時感到有點生疏。他們倆幫我把行李搬上二層事先準備好的兩間一套、衛生設備齊全的房間,沒有坐下,小毛就建議先去吃飯,因為食堂已開過飯,不能久等我們。飯後,他們帶我走進使館的主樓。

  說也湊巧,正好張燦明大使在前廳向一位個子不高但身材壯實看來十分精明的同志交待事情。張大使看到我們進來,沒等老薑介紹,就連說:「歡迎,歡迎!」並同我握手。張大使個子高高的,看上去五十歲左右,面容酷似解放軍著名儒將、副總參謀長張愛萍上將,我在國內就聽說他們是親兄弟。張大使向我介紹了那位個子不高的同志:「這是辦公室主任劉吉德同志。」然後挽著我的胳膊,一面走一面說:「到我辦公室談談去。」上到二樓東頭他的偌大的一間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我首先向他問好,並轉達國內有關部門對他的問候。他再一次表示歡迎我來館工作,詢問我旅途中感受如何。第一次見面交談,雖然有點外交程式,但洋溢著同志式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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