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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渡船在奧斯坦德靠岸後,只靠命運把我們連結在一起,我們沒有受到任何質問就下船離開了。我們倆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也不知道原先我為什麼要來比利時。雙雷洛蕾沒有考慮過要把這個身體糟得不成樣子的人帶回父母家裡去。她已經受到炮彈爆炸般的震動,這時自己都該進病人院了。

  我正處在一連五天大劑量吞食毒品沒有睡覺這一狀態的後期。

  我被可怕的傷痛搞得無比虛弱,現在無處可去。

  漢雷洛蕾對我說了些什麼,但是我沒有聽見,我正控制不住地在大哭。好幾個人想來幫助我,可是誰也沒法使我停止哭泣。我被徹底摧垮了。

  我行走在無目的的人生之路上,受到的全是自己對自己造成的打擊。

  我現在痛苦萬狀,不僅是肉體上的,也是精神上的痛苦。

  我怒氣衝天,不停地叫喊。

  「這些該死的雜種,下流的臭東西,他們個個都一樣!」

  我已經把大衣扔掉了,只得把凍得冰冷的手深深地插進褲子口袋裡。這時我摸到了最後四片藥片——烈性巴比上酸鹽片。這能使我逃離使我如此痛苦的生活!我無法把藥片囫圇吞下,就把它們嚼碎了。外面冷極了,為了躲到暖和一點的地方,我們爬上了一列停放在那兒的列車。很快我感到白茫茫的昏睡之雲像海潮般向殘卷了過來。我象個嬰兒一樣踐起身子,在一列開往俄國的特快列車上睡死了過去。

  第三十六章 曲折而漫長的路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火車正慢慢離開奧斯坦德開往西伯利亞。我由於服用了巴比上酸鹽片仍感到頭昏眼花,但模模糊糊看到有別的旅客,聽見他們在說外國話。有人把那只曾放過百萬英鎊的空箱子用繩子捆在了我身上。

  我像戰爭電影裡演的那樣跳下火車,摔下來打著滾最後停在了月臺中央,一動也不能動了。我又把頭給撞了,鼻子流血。當我終於坐起來時,看見胸口別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愛過你,但是我不得不回家去了。」

  漢雷洛蕾剛剛結束了一門連經過專門訓練的突擊隊員都無法通過的生存課。在過去的四天裡她幾乎沒吃沒睡,從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到了能夠承受的邊緣。為了保護自己能夠活下去,她不得不跳下這瘋狂的螺旋式滑道。

  我半癱瘓著、渾身是血、髒兮兮地坐在那兒,旅客們感到難以置信地從我身邊邁過去。漢雷洛蕾,我重回人間的入場券,走了。我再一次孤身一人,但是這一回是在一個陌生的比利時城市裡,頭和心都碎裂了。在人們匆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看見海鷗在天空中飛翔,看上去就像等著吃我的肉的禿駕。我用一隻眼睛還能看見街對面商店的模糊輪廓。我試圖站起來,但是不行,便只能像只狗一樣爬出了車站。雪下得很大,我腰上捆著文件箱,用膝蓋和兩隻手在半融的雪水中爬行,看上去有點像只瑞士的雪山救人犬。

  為了避雪我躲進了一家商店的門道裡,一輛運啤酒的貨車正在我面前卸貨。只有上帝才會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在那兩個卸貨的人沒在的時候,我偷了一整箱啤酒,拽著拐過了彎。我在尺碼以外找到了一個小地下停車場的人口。我坐在啤酒箱上,像坐在平底雪橇上一樣滑了下去。在下面我至少不必受冰冷的雪的煎熬。我打開了頭幾瓶啤酒,大口地喝了下去。酒精為我體內的興奮劑加了油,儘管我渾身是傷,但很快我就感到暢快起來。我再一次成了國王。

  後來的兩個小時中,在那個潮濕的比利時停車場裡,一切都棒極了。

  過了一段時間我失去了知覺,醒來時天剛破曉。我仰面躺著,又冷又僵,起初一點也動不了,就好像我已經化為了屍僵似的。就連動一動頭都會引起眩暈,仿佛有一個巨人便提著我使勁甩動。我推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裡,打開最後一瓶啤酒,倒進我空空的胃裡。更為可憐又可鄙的是,啤酒瓶破口劃破了我的嘴唇,我現在咽下去的是和著血的啤酒。酒精逐漸使我激動起來,我醉醒醒地決定追隨漢雷洛營到慕尼黑去。不久我就坐在了一列溫暖的火車裡向德國南部駛去,至少我希望是開往那個方向去的火車。

  在德國火車上像我這樣旅行的困難是,查票員比英國的要嚴厲得多。沒票,滾下車去!是一條嚴格執行的規矩。推一好的是每次他們都等到火車停下以後才趕我下車。他們不聽你的哭訴,特別是外語的哭訴。我在每一個該死的車站都被趕下車來,隨著旅程的無限延長,我越來越虛弱脫水。在每一個車站,我根本沒有力氣去找食物和水,只能坐在那裡等著上下一趟車。

  終於,鐵路警察以典型的德國式效率打電話給前面的車站,警告化們有一個外國吉卜賽正在企圖免費穿越德國。我的鐵路旅行在科布倫茨結束了,一個頭戴大帽子身穿長大衣的嚴厲的警官在那兒等著我。「你得跟我來。」他說著把我帶到了一輛綠色的大汽車前。我被帶到了當地的警察局,在一間牢房裡關了大約五個小時。

  在那間牢房裡,我奇跡般地發現了十馬克硬幣整整齊齊地像在一起。門終於開了,詢問開始。對比之下,英國警察簡直就像幼兒園的老師。德國警察十分生氣,警告我欺騙國家鐵路會受到什麼樣的嚴厲懲罰。他們說得就像會判死刑似的。但是他們並不想給自己加上一個負擔,去逮捕我,以及為把我送回到英國公園的長凳上去做所必需的大量曠日持久的文案工作。那個戴著大帽子的警官這時開口了:「你愛到哪兒就到哪兒,坐船、坐汽車、坐飛機都可以,就是不要,我重複一遍,不要坐火車。你聽清楚了嗎?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嗎?」他看上去非常生氣。我想回答說:「希特勒萬歲。」不過考慮考慮沒有說。我點了點頭,默默地離開了警察局,走上科布倫茨積雪的大街。

  在一個過路人的幫助之下我用硬幣給漢雷洛曹家打了個電話。她心煩意亂,就讓她的父親和我說話,現在他已經完全瞭解了女兒在英國噩夢般的遭遇。他用德語和我講了半天。我一個字也沒有聽懂,但他的聲音裡流露出了關切和同情。他不斷提到我的名字,好像在向我表示良好的祝願和對我的寬恕。我想像他在自己迴響著鋼琴的樂聲和閃爍著聖誕樹燈光的溫暖的客廳裡。硬幣用光後我離開了電話亭,發現冬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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