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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一個女大夫第二天和我談了整個一上午,但是我沒有承認自己可怕的吸毒惡習,因此她不可能作出診斷。談了幾個小時以後她在我的住院卡上寫道:「嚴重精神分裂症,偏執性妄想恐懼。」對於真正的問題所在,即安非他明依賴症,這是能做到的最接近的判斷了。

  開始時對我採取了深睡療法,一連幾個星期他們使我一天二十個小時人事不省。我醒來只是為了進食和上廁所。每一次蘇醒的時間是三十分鐘,然後打一針再睡。我每次醒過來時都背那首詩,睡著前還在嘟娥。我不再把它寫下來,我的拍紙簿和裝灰的果醬罐在什麼地方的小櫃子裡。許多星期後當治療結束時,他們允許我和別的病人在一起,把我的東西也還給了我。我又可以燒我的詩了。

  在進行作業療法時我們常常畫畫,我總是畫詩裡的景象,百靈鳥啦,教堂啦等等。我看見牆上的這些畫時常常會笑起來,心裡想,在整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畫裡包含的秘密。有一個護士總是開玩笑說:「你要成為新畢加索了。」這位老畫家一個多月前剛剛去世。

  隻眼用醫院的藥,我似乎平靜了下來,但隨著日子一星期一星期地過去,我感到厭倦起來,覺得該是進行補充治療的時候了。我給蘭娜打電話,讓她給我帶已經裝好了衣服的箱子來。箱子有層假底,我在裡面秘密藏好了應急用的毒品。在蘭娜拿來箱子的那天上午,我迫不及待地結束了她的探視,她揮手和我告別時我就沖進廁所,一下子吞了大約三十粒右旋安非他明。我以前從來沒有一次吞服過這麼多,在醫院這平靜的一段生活後,我的腦袋準備好了要接受一次無比劇烈的興奮和暢快的滿足。

  我坐在其他半死不活的病人中間,開始有一種妙不可言的、百病皆無的感覺,我的腦袋膨脹爆炸。我大笑著在醫院到處亂跑,對護士說我要走了。我找自己的大衣,眼看著就要離開時一個大個于男護士突然一把抓住了我。「可抓住你了!」他喊道。似乎是刹那之間他就把我拽進了一間側面的病房,在另一個護土的幫助之下把我捆在了床上。我拼命掙扎,可是根本動不了。他給我打了一針。這一針本該使我失去知覺,但由於安非他明這時正發揮著最大的效力,我仍處於完全清醒的狀態。我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以避免再給我打針。我感到他們在我頭上放了墊子,猜想大概要給我做頭部掃描,但是我覺得他們不可能通過機器讀到我的詩,就感到放心了。突然陣陣閃電照亮了我的腦袋,我的身子蹦到了空中。

  上帝的臉在望著我。幾秒鐘的沉寂。然後地震又一次發生,如爆炸的焰火照亮了我大腦的細胞。這一次上帝在嘲笑我。在這一切數次重複之時我在痛苦中呻吟。然後是空無。寂靜。

  我的頭陣陣抽痛。我睜開了眼睛。電線已經沒有了。我獨自躺著。我能聽見附近有人在呻吟。我們都死了嗎?我是不是在真實的「驅魔」電影裡?教士在哪裡?他已經把我身上的惡魔趕走了嗎?突然一個護士出現了,沒有拿釘著耶穌像的十字架,而是拿著一塊書寫板。他把我領進了一間陌生的房間,我和一群神情恍饒的人坐在一起,他們喝著茶,兩眼茫然地瞪著天空。幾分鐘後我意識到我記不起我們是怎麼進到那個房間去的,也記不起那該死的茶是從哪裡來的。

  他們給我進行了電擊治療,這會使你暫時失去記憶,在有的情況下會永遠失去記憶。記憶喪失的程度因人而異,但是在我身上是記憶的完全喪失。過去十年的生活在我的腦子裡被全部掃淨,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醫院裡。一小時後護士把我送回到娛樂室,我只是心滿意足地莫名其妙地坐在那裡,奇怪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當有旋安非他明在我空白的大腦中打轉的時候,護士過來給了我一塊花生著三明治。

  我覺得口袋裡有什麼東西,伸手拿出來了一張圖表。上面寫著,詩已寫,灰入罐。在每一行下面都有打的勾,最後一次是星期四上午記的。一個護士走過,我問她今天星期幾。「星期四下午。」她回答說。「我在什麼地方?」「你在醫院裡。你剛做完電擊治療,你會暫時忘記一些事情。」她解釋道。她看著我的圖表笑了,問我那首詩指的是什麼。「我不知道什麼愚蠢的詩!」我叫喊著把圖表扔進了廢紙簍裡。「跟我來。」她說,把我帶進了作業療法室。她指著架子上二個裝滿了灰的果醬罐:「這是你的嗎?」「別他媽傻了。你下面還要說些什麼?」我尖叫道。「這是什麼地方,瘋人院嗎?」我生氣地走開了,回到娛樂室裡坐下,腦子裡一片糊塗。我整個的一段生活不存在了。我見過的人和地方在腦子裡都沒有了,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我的情況是,我的記憶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漸漸恢復,即使在今天,誰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根本沒有恢復的東西。

  我後來還經受了多次電擊治療,但因為用了鎮靜劑,所以沒有再看見上帝的臉。最後我從廟堂山病院被放了出來,不再抑鬱,什麼也不再了。頭腦裡一片空白,我甚至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遇見的蘭娜。

  我們搬進了蘭娜在戈爾德斯綠地的阿爾巴花園區新租的一套公寓裡。在那兒我很快就重新過著依賴安非他明的生活。我推一沒有忘記的事就是吸毒。當蘭娜開始詢問我關於藏匿的錢的事情時,我覺得非常有趣,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我認為這是某種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笑話。然而,幾個星期之後,我們在我母親的公寓裡發現了一個大約存有一千英鎊的銀行存摺,蘭娜高興極了。我覺得很奇怪,根本不記得在銀行開過這樣一個戶頭。但是這錢來得正是時候。可以料想得到,很快毒品就不起作用了,我又整天躺在床上,一直躺了一個月。蘭娜越來越感到惱火,最後又把我送進了廟堂山病院去進一步抹除記憶,我的腦袋變得像個發電站一樣。

  我在廟堂山的那所病院裡呆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甚至忘記了蘭娜的存在。除了病人和護士,醫院以外的人一概不再存在。有一天蘭娜帶。著一個非常可愛的年輕人來看我,她微笑著解釋說她現在和這個人住在一起,他已經搬到了我們的公寓裡。空白的頭腦不會難過,我祝他們好運氣,心裡想,挺好的一對,他們幹嗎要來看我呢?我莫名其妙地站在礫石車道上揮手和他們告別,然後走進去再把腦袋給他們去通電。

  幾個星期後母親來接她兒子的空殼子。我的腦袋像個燒壞了的燈泡,跟著媽媽到了她的車子那兒。坐在這裡,跟我走,吃這個。我像一個所有的保險絲都燒斷了的機器人一樣,完全聽任別人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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