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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帕羊河畔的不眠之夜

  儘管我們一路成功地渡過了眾多的河流,但這條深深的帕羊河還是讓我們功虧一簣。這是最後一條大河。過河前,我和光B、光C一齊下水探路。水深己到腰部,冰冷的雪水凍得骨頭都失去了知覺。我探到走車的地方有個坑,底下石頭不多,是一個危險的地方。我們上到對岸後,見紮西發動汽車仍往那個地方開,我急得大喊大叫,他一點都聽不到。我們眼睜睜看著他把車開下了陡岸,頃刻,水就淹沒了輪子,淹掉了前燈,直淹到頂蓋,車身像船那樣飄了幾飄就沉了下去,無聲無息了。

  我們火速沖下水,直撲落水的車。車裡裝的棉被,食物、攝影包都是不能打濕的。水往車內嘩嘩灌著,我們一趟一趟往岸上搶運。田斌,周小兵嚇得臉色慘白。周小兵幾乎要哭了。她們最後才被我們背上了岸。車裡很快就灌滿了水,紮西像個落湯雞,沮喪地泡到河裡,低著頭,一步一步趟上岸來。

  情況因此而急轉直下,我們立刻直面險境,一是晚上水漲,車可能被沖走;二是荒原上,這點食物維持不了兩天;三是索多的車油也不多了,能否走出這片草原,再一次獲救,大家心裡都沒底。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河水湍急的奔湧,留下一路沉沉的水流聲。

  換上幹的衣服,天色漸漸昏暗。

  唯一的辦法是去前面經過的工地找車來拖。然而,我們離開那個工地已經太遠了,天又黑了,油料也不知道夠不夠。顧不得那麼多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走路,耗盡最後一體力,我們也得去試一試了。

  紮西,索多,光B和光C都上了車,路上多幾個伴,以防意外。這一路全是荒野,沒見過一戶牧民,黑暗使美麗的草原變得恐怖起來了。

  我抬頭看到那些浮動在天邊的烏雲,那不時刮來的一陣陣陰風,它們似乎早就隱藏了玄秘的陰謀,一旦我們陷入困境,它就顯露出了兇惡的一面,不再溫情,浪漫與含蓄。這片無人地帶,我們對它一無所知,不知還隱匿著什麼殺機。想起改則遇到的那群狼,當索多的車燈最後一點光亮也在草原深處的黑暗裡消失時,我的心不由得緊縮了一下。

  我們剩下的四個趕忙搭起了帳篷。

  天黑得好快,一會功夫就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天邊隱隱滾過一陣雷聲,沉寂的大草原,就只有流水衝擊車身發出的聲音。

  我們躲在一個帳篷內。我把照相機的腳架從另一個帳篷搬過來,荒原上我聽到了自己腳步踩壓草恨的聲音,就像踩著了整個草原一樣。聲音引來黑暗的包圍,我感到草原的諦聽,在那黑暗的深處,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把鋁質的腳架放長、扣死,放在門邊。大家啃了幾塊巧克力,就坐在時而靜聽著大草原在黑夜裡發出的聲息,只有風一陣陣吹過草尖,忽兒來忽兒遠去。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踩著了我們的篷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由西向東,又山東向叫,還夾帶著喘息聲、嗅吸聲,也許真的是狼來了。

  我把一個腳架遞給光A,自己緊緊抓住一個,不無悲壯地說:「你們兩個在裡面,我和光A出上,是狼的話,就先吃我們吧。」

  鋁制的腳架又輕又不緊固,靠它打狼還不如一根木棍好使。帳篷裡只有它勉勉強強算作一件武器,別無他物。直後悔沒有帶一根鐵棍或者刀之類的鐵器,那才讓人壯膽。

  我叮囑光A,我先出去,你隨後跟來。

  我撕開拉鍊,一撩門簾,一聲大吼,便沖了出去,把腳架舉過頭頂。黑暗中卻什麼也看不見,光A沖出來了,我們面對的是一片黑乎乎的虛無,黑咕隆咚中被冷風吹得窸窣響的草原。

  我警惕地在帳篷周圍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狼。也許,在我撕拉鍊的時候,它躲到了草叢中吧。那喘息聲分明像狼發出的。

  我們又鑽進帳篷,一驚一乍,神經高度緊張。我一直豎著耳朵諦聽著草原上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遠處傳來發動機的響聲,拉開門簾,看見了黑暗深處的燈光,有救了!一定是索多的車。

  我打開電筒看表,時間正好是深夜十二點。

  索多他們的車子開出之後,覺得前面工地太遠了,說不定豐田車半路就會拋錨。紮西想起帕羊河下游還有一個工地,好像離我們這裡不太遠,不如冒險去碰碰運氣。於是,他們調轉車頭,向下游工地開去。

  下游果然有一個修橋的工地,聽說要拖車,他們怎麼也不肯援手。無奈,只好求其次,借鋼纜自己來拉。為了這根鋼纜,大家好說歹說,就差一點下跪了。磨了足足半個小時,交了四百元押金,這才借到手。

  要拖車了,還是光B、光C主動要求下水。他們喝下從工地買來的沱牌白酒,光C又用酒在身子上擦了擦。紮西交待他腳踩哪裡,方向盤往哪邊打。索多把車開到距河邊最近的位置。

  他們兩個在幾支手電筒的照射下,下到了冰冷而漆黑一團的河水裡,一步一步向那台車靠近。

  摸到車尾巴,光C、光B俯身掛鋼纜,身子浸到了了水裡,全身衣服都濕透了。掛上鋼纜,光C爬進駕駛室,索多發動了車子。

  汽車往前開動,一個猛衝,鋼纜突然一繃,河中的車子動了。由於浮力大,車子乖乖地一點一點向岸邊靠過來,只一會就露出了尾燈、車輪。索多一鼓作氣,直到拖上岸來,拉到了草地上面。

  大家歡呼雀躍,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一切不祥的預感就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了。

  半夜一點,我們又忙著做飯。這時才感覺肚子餓了。還是在聖湖吃的麵條,已經十八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這一晚,是人生中少有的激動之夜,大悲大喜,一天內人的情緒降到了最低點,又升到了最高點。吃過飯後,我們情不自禁地唱啊跳啊,人人爭著表演,鐵鍬變成了話筒,鍋碗盆筷變成了樂器,把從兒時學會的歌到最新的流行歌曲,挨個唱了個遍,依然難以盡興。興奮的心情需要時間發洩,我們在黑暗中狂呼亂。叫這個不知沉寂多少個地質年代的大草原,第一次有了人聲,第一次打破了死寂,我感到了它的驚訝和困惑。

  這是一片任你狂呼哪怕喊啞了嗓子也無人見證的荒野,任你亂跳哪怕蹦得最高也讓人自覺渺小如塵埃的大草原,它永遠沒有感覺,永遠讓你感受孤獨,但我們仍要向這死亡一樣深廣的草地宣洩,調動我們生命中具有的全部瘋狂。我們為自己而歌!為自己而跳!

  東方發白,時針已指向淩晨四點。大家餘興未盡,十分不情願地進了帳篷。

  第二大就過來了一個車隊,他們從對岸來的,六台車有四台陷進了我們陷落的位置。四台車連成一串,拉那台陷進去的東風車,拖了三四個小時才把它拖上岸來。

  紮西修車修了一個上午,索多拖著他的車在草原上跑,直到過了正午,小車才轉過氣來。

  我們再不敢過河了,紮西決定回頭走他們昨晚走的路線,去下游工地,求人家過橋。那座橋已經合攏,只有局部要搭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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