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西藏的感動 | 上頁 下頁
三八


  ◎第五章 聖待們的宇宙中心

  §寂寞的巴爾兵站

  從土林中爬出來,重又回到現實中的大草原上,我們像離開了一個剛才還在面前,此刻卻顯得異常遙遠的世界。它突然地出現又突然地消失,視野裡只有平坦的草地和喜馬拉雅、岡底斯山脈。劄達和它的土林就像根本不曾存在似的,我甚至連它消失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前路依然是神秘的。正因為不知有什麼出現,人們才有了冒險的熱情。幻想與現實總是旅遊者漫長旅途中不斷交替出現、相互印證的兩樣東西,它是一種樂趣。我不知道自己還要翻一個龍拉大阪。不知道一些在我之前到過的人,把它描繪得極其恐怖。這是我從後來的一些旅遊書中看到的。我過這個山時,連它的名字都不清楚,紮西也沒有把它當一回事,甚至都懶得告訴一聲。

  山路很平坦,只是覺得越來越冷。我已經沒有什麼高山反應了。按劄達約四千米的海拔一路往上行,大約估計著海拔高度可能是五千米左右,或者更高一些。

  一陣小雨過後,陰沉的天空就開始向山谷抛灑冰雹,密密麻麻的冰雹使山谷、路面、坡地一片雪白。有一輛卡車十分艱難地從對面山坡下來,輪子在泥濘裡不時打滑。紮西停車,猶豫一陣後,便調轉方嚮往山溝雪地裡沖,沖過了一條小溪,從另一面山坡爬上了公路。他插了一個捷徑後,開始爬山。

  在山上轉了很久。高山上開了一種碩大美麗的花。山頭岩石顏色五彩紛呈宛若童話世界。危險是在下山時遇到的。一段懸崖,路面極窄,山崖都是由鬆散的小石子和黃泥混雜而成的,極易塌方。我們提心吊膽開過去。一處塌方,輪子都挨到了崖邊,慶倖的是,我們沖過去了。

  在巴爾兵站吃午飯已是下午兩點多鐘了。我們計劃今天趕到神山。兵站指導員付衛東是個熱情的人,他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要我們留下來。

  這是阿裡最高的兵站之一。兵站的戰士最難忍受的恐怕就是寂寞,它比高原反應更可怕。

  指導員和連長帶我們去河裡抓魚。上午下過一場雨,河水猛漲,按理,他們應該知道魚是抓不到的,但是,他們依然興致勃勃帶著我們在半荒漠的草原上尋魚。

  汽車轉來轉去,又過了兩條流水很急的河,才在一條小河邊停車。我們沿河邊草叢一路尋魚而行,清潔的河水連魚的影兒也沒見到,冒雨走了很長一段路後,無功而返。

  紮西一個勁取笑我們:「晚上有魚吃囉!」「是煮湯還是紅燒?」「這個袋裝得下嗎?」他是不願我們留下來的,他唯一的目的是想在這裡加點油,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對我們留在這裡不走就十分不解了。

  我們之所以留下來,是受到了這位指導員的蠱惑。他給我們申述了三條理由:一條是去河裡抓魚,第二條是打野兔,第三條是晚上與戰士們聯歡。魚是抓不到了,打野兔也打不成,指導員說,野兔身上帶有一種病菌,不能吃。最後一條就是晚上聯歡。

  也許,一路上太過於寂寞了,我們對於聯歡仍興趣盎然。只是停下車後,覺得無事可幹,等待的時間過於漫長了。

  為了使聯歡氣氛更濃一些,我們提出去買一隻羊,晚上與戰士們共進晚餐。指導員帶我們找到那戶唯一的藏民家,人家就是不賣。回到兵站,剩下來的就只有時間了,要一分一秒地花完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我們擠在指導員的寢室裡唱歌,唱了《青藏高原》,又唱《北國之春》,一首接著一首,越唱越來勁。情緒一上來,時間就不知不覺被我們打發了。

  吃過晚飯,正當我們滿懷著希望時,卻只看到三四個戰士,他們像沒這麼一回事一樣,吃了飯就懶洋洋地躲到房子裡看電視去了。看來,聯歡也是個空頭支票,我們自己樂了一回自己。這多少讓我們有點失望。

  在巴爾兵站的那一晚,特別覺得頭輕腳重,像在漫遊太空。我們都到付衛東房間聽他說當兵的故事。他是經過大難的人,汽車兵出身的他,幾次死眼逃生。他跑新藏線跑了八年。這條路不是雪崩就是泥石流,准遇上重則喪命,輕則不是凍傷就是餓出胃病。在這條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煙稀少的路上,就是車壞了,也有被活活凍死、餓死的危險。付衛東的戰友有凍掉耳朵的,凍壞手指的,有的在雪崩中犧牲。有一次,三個司機沒檢修車就匆匆上路,結果半路拋錨,又忘了帶零件。第二天遇到雪崩,三個人死裡逃生,從雪地裡爬了回來,結果挨了批評。六七十年代,從這條路由新疆的葉城上昆侖,常常是一邊修路一邊走,有時走了半個月,才走出二三百公里,這對人的忍耐力是個殘酷的考驗。

  到了巴爾兵站,付衛東結束了汽車兵的生涯,沒那麼險和苦了,但寂寞又隨之而未。冬天一到,兵站就沒人來了。大雪把兵營都埋了。留守的戰上從這時候開始就得與時間展開一場白刃戰了。他們一天一天撕著掛曆,一天接一天鑽被窩,有時偶爾飛來幾隻麻雀,戰士們也要高興一陣,大半年時間就是這樣苦熬過去的。當夏天聽到第一輛汽車開近的聲音時,他們如同茫茫黑夜看到了曙光,忍不住流下熱淚。

  巴爾兵站的連長有一個愛好,他喜歡擺弄照相機,面對這片空曠的高原,他天天拍的是雲,他把高原各種各樣的雲都拍了下來。他以權威的口吻說:「沒有一朵雲是相同的。」

  在這個夏未秋初的美好季節,看著來來往往的汽車和營房裡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空房,留我們住上一晚當然順理成章。

  據說,離巴爾兵站不遠還有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那裡海拔很低,四面都被高山圍困。付衛東說,那裡春天還有桃花感開,但那裡的戰士幾乎見不到外人,他們更苦。

  這一夜,付衛東滔滔不絕的傾訴,讓我懂得了我們這一群匆匆過客對於他的重要,他們實在是太寂寞了。當我們從他房間走出來時,清冷的高原月已滑過了中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