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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異鄉人留下的最後清夢

  下午很早就回了縣城。我和光C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去找那位文化局長,拿回我們的身份證。

  文化局辦公室空無一人。又去電視臺,也不見人影。最後找到家裡才見到她。問起有關古格的情況,這位女局長除了知道一個遺址外,什麼也說不上。她告訴我們,全縣幾千人裡面,只有一位名叫巴旦益西的老藏醫知道古格的事,但他去了拉薩。

  現今生活在劄達的人都是外來的移民。達珍本人就是外來人,她父親是印度人,年輕時,看上了阿裡這邊遼闊的草地,像其他許多印度藏民一樣,翻過喜馬拉雅山脈,到這邊來放牧。在遊牧的漫長歲月裡,他認識了達珍的媽媽,他們成家後就在劄達定居下來了。

  這天黃昏,我們決定去象泉河對岸拍攝高原長河落日的情景。

  匆匆吃過晚飯,收拾東西上路。豐田車一陣疾駛,陰影投在地上,長長的尾巴像巫婆騎著的竹掃帚,飛速掠過。眼看太陽就要落山,我們就想抓拍它那最後的一抹餘暉。

  過了象泉河,夕陽已把縣城這邊的土林染得彤紅,而象泉河卻在陰影中不見浮光爍金,流霞淌銀。繼續上。比等爬到一個臺地時,連土林頂上的最後一抹殘陽也消失了。只有深藍的天空與黯淡的大地,河邊烏鴉滿天。

  大家失望而歸,個個垂頭喪氣。

  象泉河切入大地太深了,夕陽根本無法落在它的上面。

  晚上,幾個康巴漢子拉著一把胡琴,手拉手圍成一個圈,邊唱邊跳。已經半一點多了,那胡琴又細又長的聲音和康巴漢子的一唱一和的歌聲仍飄蕩在夜的大地上。在這個只有幾百人的小縣城,人人都能聽到這夜半歌聲。

  是夜,月色皎好。托林寺和那幾座殘塔及剛剛砌築的一座塔,都浴在它清冷的光輝裡。

  據說,劄達人跳的「玄」舞與古格人跳的一模一樣,只是時間這堵牆把古格與現在不斷嚴嚴實實地割開了封死了。這些唱歌跳舞的人,一點也不知道這片土林曾經承載過的災難和悲慟。他們甚至不知道大量等著複耕的田地,不少保存完好的灌渠,它們是從哪些人手下遺存下來的。

  第二天一早就要離開劄達了,最後一夜,我站在縣武裝部院內一排排高大的白楊樹下,想起了兩年前看馬麗華的《西行阿裡》時的情景。那時的劄達是多麼遙遠和陌生,在我的腦海裡,它仿佛逸出了現實世界。我想也未曾想過自己也能來到這個近乎天方夜譚的地方。再後來,我又知道了一個叫範春歌的女記者到了劄達。為等車,她呆了不知是一月還是多久,一天一天挨,裹著一身塵泥不成人樣。我當時覺得,這樣的地方,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是正常的,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會是過分的、矯情的。

  只是兩年時間,我就來了。來之前,我連自己也不知道我能到達禮達。我實在目的地不明,一切都只是憑著朦朧的衝動。我不能不相信俗世的所謂緣分。有的地方有的人,你以為與自己永遠不會有緣,它卻突然就在你身邊出現;有的咫尺之間,甚至是做了周詳的計劃,卻是永難相見相識。世界之大,眾生芸芸,你卻有幸到了這樣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冥冥中那線看不見的緣,總讓人浮想翩翩。

  劄達,今生今世,我來了,也許,永難再見;自此之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在兩個遙遠的時空,我們將互不相干。人生就似匆匆過客,尤其流浪者天涯處處,許許多多的事,緣吝一面。這是何等的無奈!天也有限,生也有涯,都要經歷,恐怕只有來生。

  起風了,夾帶著少許的沙塵,風攪起白楊葉嘩嘩似河水的喧響。月色把樹葉濯成斑斑碎銀,閃成一片。明日一早就得啟程,不能不人房了。面對這寧靜如海的月夜,我以深深的不忍遽去的目光遙望了一眼深邃的夜空,就轉身而去了。只把一個異鄉人的一夜清夢留在了這個依然離我遙遠的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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