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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識泥石流

  雅魯藏布江兩岸,高山陡峭,聳入雲天。山體裸露著砂石和石頭,籠著薄霧似的若有若無的綠色,那是稀疏的草宣佈夏季對於荒山的一次小小佔領。

  這些山體十分鬆散,從格爾木進入拉薩時,我已領教過它的滑坡和泥石流的淫威。

  那一天,我們在當雄吃過晚飯,汽車剛剛啟動,東邊的天空積聚起了黑壓壓的雲層,閃電把才暗下來的大草原照得一片通明。不一會,滂沱大雨像千人大合唱,把四面雨聲匯成起伏的波浪,陷我們于楚歌聲中。

  青藏公路是柏油路,一般下點雨問題不大,出乎人們意料的是,今年雨水是幾十年不遇的。沿路的橋樑、涵洞幾乎都被沖毀,汽車老遠就要下公路,從一條條河,溝中趟過去。平日不到三十小時的路程,我們從二十三日下午一點出發,日夜兼程,直到二十五日上午十點半才抵達拉薩。

  這天晚上的大雨,從當雄到拉薩,沿途的大小河流和溝渠都水勢猛漲,老遠就聽到它們嘩嘩的巨響。車一頭紮進河裡,一米多高的輪子被水淹得不露一點膠胎,車像船一樣渡河而過。在離拉薩大約六十公里的地方,泥石流沖到了路面。這時已是半夜十二點了。

  司機叫醒大家下來搬石頭。高原反應加睡意膝隴,走在夜空下的路面,我像騰雲駕霧,邁起了太空步,把一塊又一塊混著泥漿的石頭搬走,我得使出比平常要大得多的力氣才能搬動它們。

  雨已經早停了,那發出巨大響聲,有如悶雷滾過夜空的聲音,是路下面的拉薩河發出的,那裡漆黑一團,只聞狂怒的波濤拍掃、擠壓和升騰後又塌落的聲音。它是那樣巨大和磅礴,像一頭發瘋的野獸欲撕裂這條山谷,摧毀這插入江心的峭壁。

  平生第一次見這麼可怕的水流,真害怕整個路基垮下。

  汽車沖過泥石流路段,才走了一會,車燈又照著了一股渾濁的水流,它騰空而起,如蛟龍飛越,司機都是青藏線玩命出身的,一踩油門,臥鋪客車猛地沖了過去,那水柱擊打在車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又走了不到一百米,大面積的泥石流再次截住我們。其中一塊有半個房屋大的巨石橫臥在路中,我們幾十個人下車一齊動手,鐵棍都撬彎了,它紋絲不動。

  往前探路,全是泥和石,石頭定在路面,泥水還在嘩嘩流著,不斷有小石頭沖積在路上。大家一身泥漿,站在黑暗裡,聽四面水聲撼動山嶽,一臉無奈。

  汽車停在這裡過夜,一旦新的泥石流沖下來,後果不堪設想。我一人摸黑沿鬆散的石頭坡爬上山去,爬不多遠發現一條橫貫於山腰的溝,溝裡沒有水,估計發生新的泥石流可能性不大,便又摸著石頭下了山。

  司機點起一堆簧火,那些打濕褲腳衣袖的人圍著火堆取暖,他們一個個凍得發抖。我實在太困了,爬上車倒頭便睡。這一夜,就在泥石流的翻滾和山洪的咆哮中度過。

  這時的雅魯藏布江卻顯得溫順,江面卷起漩渦,湧起一個個數十平方米大的水花,流水聲已溫和多了。

  那天夜裡望不到頂的巍巍山峰,此刻,立在藍天白雲下,一派寧靜致遠的表情。

  陽光透過車窗照射在我的身上,火辣辣像挨著一團火。豐田車跑得呼呼生風。那個晚上的經歷就像風一樣飄過,被時間消融了。

  黃昏,車在一個加油站加油,紮西說,日喀則到了。我四處尋覓也看不見這個後藏的中心城市。走出公路,在有面山溝裡,發現樹影叢中露出的屋頂,一座山坡下,有一座剪影一樣的寺廟(它就是有名的紮什倫布寺,歷代班禪大師的駐錫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我想那一定是城市無疑,儘管它給我的仍是荒郊野外的感覺。

  晚上,我們住進了日喀則。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們又匆匆上路。寂靜的街道上,只有我們車輪碾過時發出的聲音。我們計劃當天趕到二十二道班。

  這一天,陽再也沒有出來,路面一片泥濘,雨時停時下,有時,突然一陣冰雹襲來,草地上白花花一片,不消數分鐘,一切又煙消雲散。有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黑壓壓的鉛雲,像要把我們包裹起來似的,車子像在恐怖片中穿越。走不多遠,銀白的天空又一次複現。

  天空中,有的地方是白雲環繞的藍天,有的地方是陰天,遠處的山脈上卻是陰沉沉近乎黑色的雲,它與山頂的積雪形成了強烈對比,讓人覺得那一線白光像是一道大縫,透著天國的詭秘之光。

  幾次沿著江邊行走。我問紮西江的名字,他說隨便的一條江,怎麼叫它都行,我為這些江河叫屈,這麼大的一條江,若在內地,該是名揚四方了。翻地圖,附近只有一條多雄藏布,也許就是它吧,無人能證實。

  在高原,像江和山的名字張冠李戴的事情時時發生,我想原因大致也不外於一是人跡罕至,就是偶有牧人來過,他也不知道這條河、這座山是否有了名字,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一時的意願來稱呼它們;二則,目前高原地圖還十分粗略,不是大江大湖和有名的山脈,它實難錄入。阿裡和藏北在地圖上,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帶,有不少密密麻麻的湖泊,卻沒有一個是標注了名稱的,它們本身就還沒有名字。

  我們一路發現了許多大的湖泊,地圖上卻找不到蹤影。有的湖地圖上有標記,卻又不是我們所見湖的方位,是地圖上的湖就是我們所見的湖,抑或是另外的湖呢?還是地圖畫錯了呢?這些都是謎,謎團解不開時,就來個張冠李戴,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些山和湖,就像高原上的原始部落,無人瞭解它們。它們也沒有自己的稱謂,是另一類「野生動物」。

  麻煩的事情就被我們遇到了:有一個村莊,藏民叫「Luo Luo」,我不知它應該叫「樂樂」、「洛洛」還是「羅羅」,見藏民個個快樂得近乎瘋狂,我便私下裡叫它「樂樂」了。

  藏族人特別是遊牧的藏民,也許還不習慣叫自己的村名,我猜想有些「村」也許根本就沒有名稱。村莊只是對於從事農業的人群而言的,遊牧民逐水草而居,一戶一戶分散在大草原上,最多一個地方駐紮二三十月,就又搬遷到別的牧場去了。要是哪家有人出外讀書,或是長時間出遠門,回來要找到自己的家,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內地有些來自藏北草原的學生,學校放假,他們在考慮回不回去時就頗費躊躇。除去長途跋涉的辛苦外,回到那片大草原,他上哪裡去尋找自己的家?數百公里內,他得一步步去尋找,等到找到家時,可能假期都過了。因此,在藏北和阿裡問地名是令人迷惘的事情,甚至問遠近也是讓人挺為難的總是,他們只能用自己走路要多少時間來回答距離,至於你用車行走多久多遠,那完全是另一碼事。

  只是近年有的牧區,牧民有了定居點,也許政府為了工作之便給取了村名。但這村名對於與世隔絕的藏民來說卻沒什麼用處,一是沒有左鄰右舍,一個村莊離另一個村莊動輒上百公里,來往極少,村名是取給外人叫的,不是用於自己叫自己的,沒有外人誰還需要村名記得村名?二是他們也極少出遠門,既不通郵又不通電話,與外界沒有聯繫,這村名實在派不上什麼用場。

  與此相反,那些高山大湖受到藏民的崇拜,他們封它為神山聖湖,不遠千里前來朝拜。它們不但一個個有自己的名字,還有一個個動人離奇的傳說,那些神山聖湖都是能夠行走,有著與人類一樣世俗感情的神靈。一些藏民還信誓旦旦,說自己的看到過走動的山,說起來活靈活現。藏民都知道哪一座山與哪一座山與哪一座山是夫妻,哪一座山又是兒女,他們人人堅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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