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紀實 > 上海灘風月女明星 | 上頁 下頁
四六


  「是的,」妻子答道,「早上起來她就發燒,可能昨晚受了點涼,傷風了,大概不礙事的。」

  阮用榮仔細往鳳根臉上一瞧,只見她左臉頰上出現了數個暗紅色的丘疹,他的心猛地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難道是天花?」當「天花」二字在阮用榮的口中說出,妻子頹然地坐在床前,她真希望丈夫的猜測是錯誤的,可是丈夫所料並不錯,鳳根所患的確是令每個父母都膽戰心驚的天花。

  「天花」這兩個無論是讀起來和寫出來都很漂亮的字眼,所代表的卻是一種讓人為之恐怖和厭惡的急性傳染病,它的可怕之處不僅僅在於對患者生命的威脅,而且還在於對人容貌的毀損。當時大凡出過天花的人,都難逃滿臉麻子的厄運。鳳根的父母面對患此疾病的女兒、怎能不憂心忡忡。

  但疾病既來了也別無他法,只求老天保佑,何阿英更是虔誠地拜倒在觀音像前。不知是阮用榮夫婦的祈禱發生了作用,還是鳳根的生命力特別強,經過日夜擔憂的幾天之後,鳳根奇跡般地痊癒了,僅僅是在左頰留下了幾點淺淺的疤痕,不經意根本看不出來。

  災難好不容易過去了,阮用榮夫婦剛剛松了一口氣,誰知厄運再次降臨到他們頭上。經過一個寒冷的冬季後,他們那一直病弱的長女不幸夭折了。阮用榮夫婦對著長女漸冷的身體,傷心至極。

  現在,他們只剩下鳳根這唯一的女兒了,他們對她更加憐愛有加。這一年,兩歲的鳳根一下子竟跨過了兩個時代——從清皇朝到中華民國。皇帝沒有了,國號改變了,千千萬萬中國人的生活並沒有起色。唯一改變的是男人腦後少了根辮子。

  鳳根慢慢地長大了。從記事起,她常常在黃昏時,一邊在門前撿菜剝豆,一邊等候父親回家。當她親熱地喚聲「爸爸」並起身奔向父親,他常常疲憊無力地找把破椅子靠牆坐了下來。偶爾,父親領到了工錢,喝了兩盅,有了點精神,也會抱著她,給她講豬八戒招親的故事。她是多麼快樂啊!窮人也有苦中作樂的時候。

  一次,父親買了張靠舞臺邊的便宜的歌劇票,帶鳳根去看戲,舞臺上的五光十色,演員的唱做動作,使小小的鳳根驚呆了。回到家中,站在床上,拿著被單、母親的圍巾,像演員那樣裝扮起來,唱起來,扭起來。

  鳳根小小年紀,已有自己的保留節目,每每親朋來訪,她唱做起來,往往能博得滿堂喝彩。那時,她不太胖,晶瑩可愛的臉上浮起了笑容。

  幸福和快樂對這個萬分艱難的家庭畢竟是短暫的,像受至一場巨大的雷擊似的,她父親一病不起。阮用榮一病倒,工作也就丟了,全家失去了唯一的生活來源,這可愁壞了阮用榮夫妻倆,要治病,要吃飯,還要付房租,哪來的錢呢?

  無可奈何之下,何阿英只好丟下重病的丈夫和幼小的鳳根外出幫傭,但那點微薄的收入勉強維持家用尚且不夠,哪裡還能有錢給丈夫治病呢?於是,家中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慢慢地都進了當鋪。

  面對病中的丈夫和幼小的女兒,何阿英是欲哭無淚,她跪倒在觀音像前,祈禱菩薩保佑她的丈夫度過這一劫難。然而,菩薩並未顯靈,在這年夏天的一個風雨交加之夜,阮用榮終於撒手西歸。

  這年,鳳根才6歲。

  何阿英更孤苦了,在黝暗的油燈下,她幾乎老了10歲。鳳根望著母親在為她縫補舊衣,禁不住懂事的說:「媽,油燈暗了,讓我替你穿針線吧。」

  母親抬起疲倦無神的眼睛望瞭望她,搖搖頭,又低頭去穿針線縫衣了。

  燈火愈來愈暗,夜愈來愈靜,自幼聰明過人,求知欲極強的鳳根,像大人似地發問:「媽,我們為什麼要做窮人?」

  「你爸爸沒有本事。」

  母親的回答不能滿足她的疑問,小鳳根又追問了一句,「那麼怪爸爸嗎?」

  母親沒有再回答,默默地似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久久盤旋在孩子心頭的疑問,趕走了她的睡意。沉默了一陣子以後,鳳根把小凳子靠近母親的身邊,抬頭又提出了問題:「為什麼我們不能上廠裡做工?」

  「我們是女人嘛。」母親歎了口氣說。

  「女人就不能做事嗎?」在她的幼小天真的心靈裡,女子低人一等的觀念還沒有形成。

  「社會是不允許的。」母親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和臉,說:「睡吧,別瞎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聽命吧。」

  夜更深了,寒風從不嚴實的門窗裡鑽了進來,把靠在母親腿邊迷迷糊糊睡過去的鳳根凍醒了。她感到身上多了件舊毛衣,睜開眼睛望望仍在不停地縫衣、身子微微顫抖的母親,禁不住說:「媽,你太冷啦!怎麼把絨線衫都給了我?」

  母親慈愛地說:「你穿著吧。小孩子凍不起的。要不上床睡吧。」

  「媽,我不冷,也不困,陪你做活吧。你還只穿件單褂呢!」

  實際上,才6歲的鳳根真是又冷又困,她終於在母親的撫愛和督促下,爬上了又硬又冷的床鋪。

  在童年的夢裡,她嘗到的是人生的苦果。

  窮人家的孩子是早熟的。鳳根隨著母親,給有錢人家當小丫頭,小小的年紀就學著打雜、洗衣、給老爺擦皮鞋、替太太抱小少爺。唯有相依為命的母親心疼她,夏天,看到她累得滿頭大汗,面色通紅;冬日,瞧見她雙手起了凍瘡,腫得很高,瞅著主人家出門的時候,讓她放下手上的活計,悄悄去休息一會兒。

  這時候,她總是很快溜到附近的一所小學,從校門的縫隙裡偷望男女孩子們上課的景象。有時,湊巧孩子們放學了,她就躲得遠遠的看他們嬉鬧、打架。他們都穿得很整齊,背著嶄新的小書包,有的孩子的父母,還在校門口等候迎接他們。

  這,給鳳根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這,也使一個難以管束的想法在她頭腦裡轉了又轉。隔了好一陣子,她看到母親忙完了活心緒較好時,終於忍不住說出了自己最大的願望:「媽,讓我上學吧。」

  媽媽聽到她的要求,像被針紮了一樣皺了一下眉心,半天沒有說話。而當她拉著母親的手,一再懇求:「媽,讓我上學吧。」母親的心動了,輕輕歎了口氣:「難哪。」

  母親是這樣一個老實,聽命,苦苦掙扎的婦女。她沒有馬上答應女兒的要求,因為,她明白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學費、雜費、書本費、衣著這一連串的費用,對當女傭的她來說是很難應付的。再說,女兒上了學,還能在主人家吃住下去嗎?她找不到答案。

  母親的心在那次風根的懇求後,確確實實留下了無法擺脫的印記。鳳根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和寄託啊,何況,鳳根自小體弱多病,丈夫剛去世之際,自己曾將她寄養在一個幹姐妹家中,一場大病整整兩個月,幾乎葬送了一條小生命。

  母親儘管沒有文化,但身居上海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也約略知道讀書才能有出頭之日。從此,母親默默地攢錢,也在主人家賣命地幹活,博取老爺、太太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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