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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一幀美麗多情的畫面

  下午,是醫院規定的探視時間。輕病區沒有多少事情,我就上重病區來幫忙。

  1點50分,還沒到規定的時間,阿珍老公就趕來探視了,我讓他在外面等候。

  阿珍原本是精神正常的少婦,有一個才6個月的女兒,生活得很幸福。不幸的是,由於看管疏忽,小寶寶被熱水燙傷,三次休克,把個年輕的母親慌亂得無所適從。她已經被自己埋怨、詛咒一千遍、一萬遍了,家人還不斷責備她,她抑鬱集結於胸,誘發了精神病。有關資料表明,女性一生有三個心理危險期。一是青春期,二是婚育期,三是更年期。阿珍屬￿婚育期精神分裂症。

  2點30分,我帶領重病區裡的阿珍等11位有家屬來探視的病人,下到一樓小花園裡去與親人會面。

  小花園很溫馨,350平方米左右,雖是冬季,鏤空地磚的間隙中,依然芳草青青。小花園背靠住院部大樓,對面是康復科種的各種植物,有些稀有的花木,在市面上還不易見到。科室的盡頭靠牆有好多間鴿子房,一隻只白鴿在牆頭封閉的鐵絲網裡飛來飛去。鴿子房旁有一棵紫荊花樹,正是花開時節,落英繽紛伴著白鴿飛舞,猶如一幀美麗多情的畫面。

  80張五顏六色的塑料椅上,坐滿了前來探視的家屬與病人。昨天那位揚言丈夫不來就絕食的女病人,笑臉像一朵綻放的花。她丈夫給她買了好些零食,她一隻手吃零嘴,一隻手讓丈夫牽著,在小花園裡散步。這對小夫妻走過我身邊時,我偶爾聽到一句話,是丈夫體諒妻子的話語,他讓妻子回家去,並保證不再責怪她了,家中已經為她請好了小阿姨,照看兒子,照顧病癒後的她。

  一位年輕的打工仔,特意從龍崗趕來看望他的患病女友。他那19歲的女友在流水線上打工,如廁必須跑步,壓力太大,患上了幻聽,誤聽得全車間的人都要將她殺死,於午夜狂奔而逃,如是者三次,被送至醫院。他帶來了她愛吃的沙田柚,給她剝好一片一片地塞到她的嘴裡。那一幕,纏綿而友愛。

  我坐在花園的欄杆旁,問重病區護土長一個問題:這些慢性精神病患者長年住院療養,家庭生活到底如何?

  護士長說,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也許在別人眼中,這些慢性精神病患者的家庭可能是支離破碎的。其實不然。這些病人確實給各自的家庭帶來程度不等的麻煩與不幸。但血濃於水,歷盡艱辛還是一家親。不少家庭因為有了這種病人,格外重視親情,珍惜同一條血脈裡流淌的血,反而顯得溫馨、美滿。許多病人都是婚後發病的,發病的原因很多。他們生命的另一半大多數都不會棄之不管。這些丈夫們很辛苦,像阿珍的丈夫,不僅要工作,要探望病中的妻子,更要照顧小孩與老人,都不容易。當然,也有心頭硬如鐵、不可理喻的父母親人。

  交談之間,一位穿著咖啡色毛衣的小男孩,個頭挺高,似有一米七五左右,一點也不諳世事,跑過來,笑著說:「你好,護士!」我也報之以笑臉說:「你好!」他跑了很遠,又倒回頭,很認真地告訴我:「還有半年就過年了,我爸爸說的,我就可以回家過年了!」說完,又跑遠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康復科護士長正走過來,歎了口氣,簡略講述了這個孩子的情況。他15歲患病,父親是村長,在村裡有頭有臉。今天,父親與哥哥趕來看他,給他留下了100元零用錢。過幾天就是兔年春節了,父親不想讓這個兒子回家過年,哄騙他說,現在只是1998年10月份,離過年還早看呢。

  我一時無語。護士長有些憤憤不平。她說,不接這孩子回家過年,怕他大年時節發病,胡攪和,我們也都理解,可是,你就是不能騙他呀!護土長嘟嚷著說要給他家裡打個電話,勸勸孩子的父親,你怕過不好年鄰里笑話,你不接兒子回去過年,丟下他在醫院裡度過,六親不認,鄰里們就不笑話?還請他母親聽電話,兒是娘的心頭肉,今年過年一定要接他回去過,他已經三年沒回家過年了,真是可憐呀!

  4點30分,探視時間結束了,家屬們都千叮嚀萬囑咐地離開探視區。我照例讓重病區的女病人通過小門回二樓養病。阿珍很滿足地離開了。揚言絕食的女病人哭得一塌糊塗不肯走,她邊哭邊說要跟丈夫回家。丈夫在鐵門外愴然而立。打工妹也不肯上樓,她說要回龍崗去打工。當班護士只好把兩位男士「趕走」,再反復地勸說她倆,並同我一道,將她倆架回二樓。

  走進活動室,一位紮著一條朝天小辮的中年婦女在一旁昏然欲睡。她是這裡的元老,自從1982年建院至今,她跨進鐵門,就沒出過門。她的病歷都有一尺多厚了。聽護士說,她家人已經對她灰心失望了,也不來看望她,僅給一點住院費用,恐怕她就要在醫院裡了度殘生。我見她身上穿得很單薄,怕她凍病了,趴在她的耳邊勸她回房去休息。她看我一眼,並不答理。我只好讓她睡在原處,找到她的床拿來一條毛毯蓋在她身上。

  康復科護士長對我講,這位元老級病人的大腦都已經退化了,只剩下了簡單的生理需要,每天除了睡就是吃,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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