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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1980年:第一春

  誰知道角落這個地方?
  愛情已將它久久遺忘……

  ——歌曲《角落》

  80年代的第一個春天,中國帶著擺脫禁錮的喜悅,沐浴著新時代的光輝。

  這個光輝除了政治上逐步的正本清源,人民生存環境得以逐步改善以外,國人的精神之路能夠地從十年文革中解脫出來,迎接新世紀人性的光輝,這種光輝和溫暖的感覺,文學藝術和電影起了強大的作用:人們熱愛文學作品,通過文學作品,感受作品的內容,溝通人物的心靈,開放自己的情思。80年代前後,一大批關於「人」的思考的文藝作品的問世,幾乎掀起了反思文學的驚濤巨浪。70年代末,80年代初,新視角的作品如《傷痕》、《班主任》、《第二次握手》、《於無聲處》、《人到中年》等引起人們心靈的強烈震撼。

  《人民文學》、《收穫》、《鐘山》、《十月》等一流刊物,其發行量一般可達300萬冊,有的甚至達到500萬冊,而某些風行一時的刊物在90年代,其發行量少到必須保密的地步。這種80年代的繁花似錦與其說是人們對文學的偏愛,不如說是人們自我諧調的需要,就像雷抒雁的《琴》詩所言:「我向你訴說著積久的痛苦/我向你訴說著突然的歡欣/啊/在這個多風多雨的人間/只有你,是我的知音」

  從「高、大、全」的藝術魔棒下走出來,文學開始關注最廣大的小人物的生存狀態。

  高曉聲的《陳奐生上城》 (《人民文學》1980年2期),錦雲、王毅的《笨人王老大》(1980年北京文學7期)反映了中國人臨近從沉重苦難到些許活泛的微妙變化。

  王老大三個字本身就給人沉重的感覺,在傳統的中國家族觀念中,「老大」總是忠孝仁義禮智示範的代表,新中國的王老大似乎也很難走出背負沉重的老路。王老大花錢買來被人虐待的孩子後,未過門的媳婦和他解除了婚約;然後他又接來生活無著落的瀕臨絕境的帶著3個孩子的寡婦。生活的重壓使他不顧冒犯「一律不得進出砍柴賣錢」的禁令而進山砍柴,不幸摔死在山裡。死並不是他人生的解脫,死後,王老大仍被當作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典型進行批鬥。王老大給我們一個啟示,天性的淳樸並不能得到生活的格外施恩;同樣,勤儉也並非安身立命之本。在一個極其不完善的歷史環境下,老百姓是無法把握自身的命運的。王老大讓人想起大躍進,想起文革,在那些「沸騰歲月」裡人們無法慰藉的靈魂。最廣大的善良的百姓,誰又不是像王老大一樣,在越來越大的的窒息中恍恍惚惚地活著呢?陳奐生與王老大相比,當屬「新人」。

  80年代的陳奐生已過了溫飽大關,也敢炸點油繩去賣了,買頂帽子戴一戴,比起以前來可真是闊多了。不想在車站偶感風寒,昏睡中被老熟人吳書記用車送到了招待所住下,陳奐生醒來一看發票大驚:「困一夜竟要5元錢,貴死人,我還怕困掉一頂帽子,誰知一夜把兩頂帽子錢都困掉了。」陳灸生一下不知怎樣平衡自己了,回到屋裡,再也不怕把東西弄髒,把沙發椅坐壞了,「管它,不關我事,我出了五元錢呢。即使房間弄成豬圈也不值。」在極不情願之下,陳奐生離開招待所,用油繩的本錢買了頂帽子,飄然而去。一路上想起吳書記是個好人,可想不到我陳奐生經不起他的關心,想到一趟丟了5元錢,回去如何向老婆交帳?忽又心中一亮,想到這一回進城,竟有此番動人的經歷,這5塊錢花得值,試問: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5元錢的高級房間?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有誰還瞧不起他?哈哈,陳灸生精神陡增,頓時奸像高大了許多,老婆已不被他放在眼裡了。陳奐生對利益計較的先後變化,暗示了在經濟解放後的人們的新需求,那就是一種人格尊嚴和對精神生活的需求。這兩篇小說獲1980年優秀短篇小說獎,標誌著「關切民生」的藝術主張開始雄居文壇的主流。

  戴厚英的《人啊,人》1980年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這部長篇小說一度引起激烈爭論,其寫作風格也沒有按著塑造典型人物的要求去走,因此,評論界並未對《人啊,人》予以充分重視。有人這麼評價1980年長篇小說「儘管出現了幾部較好的作品。但大部分仍舊平平,引不起讀者的興趣,」可悲的是,戴厚英1996年被打劫者殺害在她的家裡,而對人生的不可測,我們只有哀歎:「唉,人啊,人!」

  劉心武的《班主任》曾經讓人們重歸心靈的寧靜和人性的美好境界;《如意》寫的某所中學的工友石義海,外形極醜,內心卻非常美好,他深愛著一個被稱為「封建餘孽」的女人——貴族格格金綺紋,而且多年來一直保存著她贈的信物——如意。在十年浩劫中,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就偷偷地扛著掃帚到竹葉胡同替她清掃罰她清掃的地段。這樣的生活對於一般人來說是革命的懲罰,對於石義海來說,是愛的品嘗方式。

  表現愛情的藝術嘗試曾經也掀起過軒然大波,剛剛結束文化大革命,《大眾電影》雜誌的封面上,發表了一張英國電影的劇照,照片是—對青年男女接吻的鏡頭,畫報一出來,立即引起了衛道士們的反對,有讀者甚至用文革語言要求《大眾電影》向讀者「認罪」。另一幅表現烈士張志新的油畫,顯然套用了法國名畫《自由引導人民》的創意,張志新在風暴中是裸體的身影,這又讓一些人神經過敏,斥問難道革命烈士竟是這樣地沒有廉恥,竟是這樣的男盜女娼嗎?畫者意圖何在?以醜化無產階級革命烈士來污蔑無產階級的革命情操,是何等險惡的居心?由此可見人們對藝術思維的無知,《被愛情遺忘的角落》似乎就是對這種恐懼的申辯。當豹子在穀倉裡第一次看見存妮優美的身體曲線後,他幾乎未能控制自己的性衝動,存妮的耳光也不能令他清醒,兩個被情愛狂瀾掀動的青年很快轉成秘密的戀愛,結果封建意識的村人和幹部抓了他們月下談戀愛的「奸」,存妮背著「不要臉」的臭名自殺,豹子以「強姦至死」罪被關進大牢,存妮的妹妹——荒尋從此心境荒涼,見了男青年總是畏而遠之。

  這部小說很快被拍成同名的電影,並且誕生了一首著名的歌曲:「誰知道角落這個地方,愛情已將它久久遺忘……」,80年代開始了從此正視人性,謳歌愛情的時期,一時間電影、小說,無不以革命加愛情為時髦文藝,命名上時興用「……戀」。以致於後來人們見「戀即膩」。1980年的藝術成就還有小說《人到中年》,對這部小說,很多人對馬列主義老太太印象很深,而對知識分子的超負荷運轉充滿同情,這部小說十多年來仍然感動著人們,對於我們民族來說,這樣的形象雖然充滿了悲劇色彩,但值得珍愛。

  在當年的繆斯的日曆上,記載著中國的藝術內容還有:張賢亮的小說,抒寫戰士心理的《西線軼事》與一度視為封建糟粕的《活佛的故事》獲1980年優秀小說獎;電影《天雲山傳奇》引起轟動,既表現男女戀情,又表現對祖國情深似海的《廬山戀》的女主角張瑜,獲最佳女主角獎,80年代的第一春,人們親歷了藝術帶來的春天般的喜悅,有了對我們的情感我們的生存狀態和這一切的流動變異的新鮮感覺,我們敞開了久閉的心扉,迎接80年代中國的人文精神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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