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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1958年:沸騰的日夜

  天上沒有玉皇,
  地上沒有龍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龍王。
  令三山五嶽開道,
  我來了!

  ——「大躍進」民歌

  「反右」在中國人的集體記憶刻骨銘心,它造成了人們對世事多疑的性格——這實在是「反右」和後來的一系列政治運動釀成的最大歷史悲劇之一。為什麼這樣說呢?讓我們再看一看久遠的歷史吧:《官場現形記》中的那位中堂老大人傳授的為官秘訣,最關鍵的一句是:「多磕頭,少說話。」「多磕頭,少說話」自然是一種墮落的社會哲學,從理論上說,這是一種為社會主義文明觀所不容的封建思想殘餘。然而,為什麼時隔若干年後,中國人的某些分子還在倡導一種戰戰兢兢的、察顏觀色的人生觀和社會觀?難道是近現代中國歷史本身就具備了一種喜怒無常的性質?還是我們民族性格中「還原」的能力太薄弱?這些問題,應該在世紀末得到很好的反思。因為眾所周知,對於1958年開始的狂熱,不僅沒有在第二年的廬山會議上得到及時的糾正,相反,彭德懷的遭遇又提供給中國人「多磕頭,少說話」的懦弱哲學一個殘酷的印證,使得幾代中國人以消極的態度看待歷史,這不能不說是最大的悲劇。

  日曆終於翻到了不平凡的1958年,置身於歷史之外的讀者很容易將這一年同1957年聯繫起來。如果說1957年是中國歷史喜怒無常性質的一次典型上演,那麼,1958年則是悲劇的序幕。中國人對1958年的印象是:這是充滿著集體主義的溫馨的熱鬧年景。除了火熱的工地生活、生動活潑的新民歌運動,盛宴般的飲食也成為困難時期人們美好的回憶。困難時期的人會嘮叨:「那時我在工地,什麼時候想吃什麼就吃,大桶裡隨時盛著麵條,管夠,半夜還加一頓夜宵,嘖嘖……」

  儘管接踵而來的3年饑荒成為1958年狂熱的絕好注腳,但許多人還是認為生活在1958年是一種幸福,電影《活著》描述了公社食堂的富足:一個頑皮的孩子盛了滿滿一大碗涼皮(上面澆了花樣繁多的佐料),然後將涼皮傾倒在另一個孩子的頭上;週末人們吃的是真正的白麵餃子,個大餡足。——在回憶中生活,固然是件淒涼的事情,然而,客觀規律註定了大躍進盛景之後的蕭條結局,這種結局我們將專門講到,那是共和國歷史上最令人難忘的艱難歲月之一。

  本年底,《人民日報》發表了記者馮健寫的通訊《沸騰的日日夜夜》。文章寫道:「1958年是我們偉大祖國充滿著奇跡的不平凡的一年,奇跡之一是,全國人民奪取鋼鐵的大戰獲得了大捷——今年的1070萬噸鋼產量計劃已提前,超額完成(實際上,合格鋼產量只有800萬噸——編者)。

  「那些緊張戰鬥的日日夜夜,那些壯麗的勞動場景,令人永遠不能忘懷。

  「我在京廣、津浦鐵路沿線看到這種動人的圖景。夜晚,列車在原野上奔馳,不時從成群成列的土高爐、土煉鋼爐和土焦爐身旁穿過,旺燃的火焰呼呼作響,映紅了漆黑的夜空。

  「千百萬鋼鐵大軍開進荒山野嶺,喚醒了無數沉睡的山岡,爆破手們在常年沉靜的山谷裡,點燃了開出的雷管、炸藥,無盡的礦山、煤炭,像流水一樣湧向煉鐵、煉鋼爐前。

  「千萬條道路趕築起來了,條條通向礦山和熔煉爐。火車加快了運行速度,船隻乘風破浪地急駛,都在為鋼鐵奔忙。……」《沸騰的日日夜夜》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也是一篇優美的散文。1958年幸福、溫馨、壯美、飽暖又充滿詩意,1958年在記憶中變得夜色闌珊,在蒼茫的大地上,青煙嫋嫋,爐火通紅,勞動者矯健的身影在暗夜和爐火之間時隱時現。在中國人民漫長的生活史中,這種熱火朝天的場景曾經屢見不鮮,文藝家們從這種場面中找到了許多靈感,僅僅在十三陵水庫工地,就誕生了王願堅的著名短篇小說《普通勞動者》和田漢的幻想劇《十三陵水庫暢想曲》。

  《普通勞動者》後來被選入中學課本,成為現代中國語言文字的典範,然而我們印象甚深的是壯麗的集體主義生活、高尚的情操和十三陵水庫工地的食譜:饅頭和醃蘿蔔,我們想像著,當勞動者們享用著饅頭和醃蘿蔔的時候,那感覺一定是非常香甜的。話劇《十三陵水庫暢想曲》是新中國第一部,也可能是最後一部描繪了人類大同時代情景的浪漫幻想作品,它對共產主義時代的想像令人激動:「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電影院、圖書館、理髮館、俱樂部、音樂廳,人人各取所需,人人心滿意足。但是誰能夠預料到:這樣一種以今天的物質水平看來並不算特別奢侈的願望,在50年代末竟然成為一種不祥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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